谈判只持续了一天,卢镗的军队根本没有修整什么,又继续开始了昏天黑地的打仗。
“咱们的炮兵呢怎么不揍他娘的”陈惇右前方的一个官兵骂骂咧咧大叫。
“炮不如人”旁边的一个官兵奋力将陈惇的头摁在地上:“人家的炮射得更远,咱们只能闷着头挨”
他话还没落音,一颗飞射而来的炮弹便在他们前方炸开了花,刚才那个大骂的官兵便洞穿了脸,甚至都没来得及哼出一声,便仰面摔倒,鲜血喷得到处都是。
陈惇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只听“轰”,又是一枚炮弹在不远处炸开,巨大爆炸之声带着迸射的碎片,又将这个摁着陈惇头的官兵掀翻。陈惇的耳边只嗡了一声,感觉碎石土块随着气浪掉落,砸在了身上。
陈惇等到炮火转移走了才爬起来,他摇了摇头抖落泥土,直起腰一看,这两个方才还活生生说话的人就这样在他面前惨烈地死去了。震彻天宇的爆炸之声如同滚雷一样,远远的,在不断腾起的在白褐色硝烟里,倭寇又压上来了,密密麻麻地就和蚂蚁一般。
“去你妈的”陈惇一口牙只咬地咯咯作响,浑身的血液像是燃烧了一样。
倭寇扑了上来,而官军同样也扑了过去,两者绞杀在了一起。惨白的阳光底下,刀刃射出死亡的寒光,金属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
忽然一个倭寇猛然跃到了陈惇身边,陈惇从地上捡起腰刀,这把刀被日光也镀上了一种惨白的颜色。来不及再去考虑,他挥起刀就扑过去,只听一声,尖锐的刀口狠狠地捅入肉体,一股污浊的鲜血这倭寇的脖子上喷涌而出,在冰冷的刀刃上溅射着。
陈惇的脸上都是血污,咆哮了一声,这吼声让三个倭寇顿时奔着他而来了,他二话不说挑开一个倭寇的武器,手里的腰刀深深地扎进了对方的胸口。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惨呼,他费力拔出刺刀,边上那个倭寇已经叫唤着鸟语,冲到他跟前,陈惇眼疾手快反手一刺,结结实实扎了他个透心凉。
只短短功夫,三名倭寇已经倒在了陈惇手下,一个倭寇嘴里叽里咕噜了一声,然后挥舞着长刀冲了过来。他的刀法十分诡异,身形也一会跳一会蹲,见陈惇并不躲避,他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
“八嘎”陈惇终于用日本话喷了他一脸:“知道这意思吧,骂你呢”
在骂声中这倭寇挥刀冲了上来,倭刀刀身狭长,适合砍劈,所以他的招式简单明了,刀走直线,刀势凶猛,基本以进攻为主,又砍又劈,又刺又击,花招倒是极少,打斗时主要凭力量,速度和反应,招招攻敌要害。陈惇招架了两下,不得不承认这倭寇的格斗术远超于自己,只是躲避,自己的后背就被结结实实的划了两三下,虽然有三十二两银子一副的铠甲,但还是疼得他一趔趄。
他一连避过了气势汹汹的几刀,瞅准时机绕过一刀,闪到那人身后,一腰刀重重劈过去,斩击对手的同时,猛踢其刀,乘斩击之势,踢脚加上了体重,威力增强不少。
却万万没想到这倭寇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居然用长刀档格了陈惇一踢,原地转身,乘势将陈惇的刀压在地面,借刀柄为脚踏,纵身跃起,让刀子一带,直削陈惇面目
陈惇只见一道泠然的寒光迎面而来,顿时身子一沉,闪避了他的攻击,借沉身之势,挥刀往上一挑,直刺这倭寇咽喉。
这倭寇在他头顶上挥刀横扫,跳跃和落下速度配合得天衣无缝,利用身体动作和刀子的反弹力,想要利用长刀优势,刺入陈惇的身体,却被陈惇一刀砍上了下盘,终于一个趔趄摔倒。而陈惇立刻恶狠狠地将腰刀扎了下去。一刀又一刀,拔起,再刺下
陈惇忽然颤抖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停住了,脊背上一阵彻骨的疼痛,他感觉自己的铠甲似乎被穿透了没等到他喊出声来,喉咙就被一双钢钳一样的手给死死的夹住了。
陈惇挣扎起来,使劲用脚踹地,他想怒号,然而呼吸困难,怎么都发不出声来,不一会儿这战场上所有的景象就变得飘忽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得身后一声哀嚎,这双死死扼住他喉咙的手终于松开了,一股腥咸猛然涌了上来,他狠狠吐了一口血沫,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官兵和那个偷袭他的倭寇缠斗着,这官兵似乎占了上风,将这倭寇的长刀挑开了,没想到倭寇却从袖子里抽出匕首来,一下子从官兵下颚猛扎了下去,锋利的尖刃一直向上,斜刺着直捅入到脑袋里。
陈惇只见那白黄色的脑浆混合着鲜血从下颚创口涌了出来。他抄起地上的长刀就扑了过去,这倭寇就地一翻,也吼叫着冲了上来。
陈惇挥伸出的手忽然凝滞在半空,本来凌厉的攻势一滞,被就重重划了一下。
这倭寇分明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而且眉毛淡淡地还从中断开,那眼睛却和楚嫣有四五分像
陈惇的胳膊上顿时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印,他来不及说话,一刀将匕首挑开,然后用刀柄重重砸了下去,一下子就将人砸地七荤八素倒在地上。
陈惇几乎已经确定了他就是楚泽,他想起刚才这家伙几乎要把自己活活勒死,而且还毫不手软地杀死了一个同胞,不由得大恨,一下子对着他的脸狠狠打了七八拳,将人打得一动不动了,才罢了手。
“狗杂碎,”陈惇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这一次的战斗,官军稍稍占了上风,消息传到胡宗宪的大营里,胡宗宪精神稍稍振奋了一下,他操心前线的事情都来不及,让他头痛的是,今天居然有不少已经疏散到无锡的百姓又反悔了,他们认为苏州没有官兵宣传地那么危险,居然又开始回迁。
胡宗宪不得不下令城门守军。除非是官兵,其他人等只准出不准入,同时命令太湖的巡检司,让苏州码头戒严,禁止百姓搭乘船只进入码头。
没想到下午更让他头痛的事情就来了,四十几个府学生居然跑到了他的中军大营里,要求参战。
“梦龙呢”林润焦急地问道:“他去哪儿了”
在听到陈惇去了太仓运粮,这些学子们纷纷要求去太仓增援,胡宗宪怎么可能让他们上战场,他们都是秀才身份,也都是家族中精心培养出来的优秀子弟,就是死一个,他胡宗宪也难以交代。何况岂有秀才上战场的道理
“可梦龙不就上了战场吗”王世望忽然道:“他也是个读书人啊”
胡宗宪一怔,他似乎忘记了陈惇只不过是一个读书郎,而且是个只有十八岁的读书郎。在他的眼里,陈惇似乎天生应该和他并肩作战。
为什么,因为他没有父母吗因为他才智杰出吗因为他
“梦龙说了,”邹应龙大声道:“,”
“赴国难,此身何惜”学子们都道:“我们要抗倭,要报国”
此时的一封八百里急奏,从南京发往了北京通政司。
通政司立刻转到内阁,严嵩看过之后只是嗯了一声,便放在了一遍,倒让陪他说话的鄢懋卿摸不着头脑。
“元翁,”鄢懋卿小心道:“这是”
“南京守备勋臣弹劾胡宗宪,擅引倭寇入淞沪门户,”严嵩道:“看来东南的确很热闹。”
鄢懋卿小小惊叹了一下:“胡宗宪真的要在淞沪大干一场了这、这还是第一次听闻把百姓驱逐出本地,而将整个淞沪之地当做战场的胡宗宪的胆子也太大了”
严嵩微微摇了摇官帽椅,似乎在凝神思索。
“他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可是操之过急了。”严嵩道:“引来倭寇容易,驱逐岂是易事拿淞沪之地来赌,你是说他气魄大呢,还是胸有成竹呢,还是好高骛远,腹内草包呢”
鄢懋卿眼珠子一转:“这胡宗宪既然蒙元翁举荐,我看定是有几分本事的,元翁的眼光岂会出错我看好他能打出惊天一仗来,也让那新上任的总督曹邦辅好好憋一口气。”
这种避重就轻的话只不过是奉承罢了,严嵩知道他在军事上没什么见地:“昨天东楼跟我说,胡宗宪是豪赌他不看好这一仗。”
鄢懋卿瞪大了眼睛:“那元翁要早作准备啊,如果胡宗宪败了,他自然是罪无可赦千古罪人,但杀了他不顶用,朝堂上若是追究起来,元翁可是有举荐的责任啊。”
严嵩何尝不知道,胡宗宪赢了那就皆大欢喜,功劳归于皇帝慧眼识人;若是败了,皇帝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看错了人,黑锅还是他严阁老来背。
不过其实严世蕃还有一句话,因为他自小斗鸡走狗,就是个标准的赌徒,他观察过赌场上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敢下注,也敢倾尽全力地赌一把不惜赔上所有的人,其实并不都失败了。世人总觉得这样的人不给自己留后路,在一场里要输得底净,然而实际上很多时候,这些人其实反而能扭转乾坤。但这种人并不是盲目押上所有,他们都有一份胆气,和一种睥睨的信心。
“不急,不急”严嵩沉吟道:“现在苏松百年繁华化作坵墟,自有人急。我有什么好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