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两人王八绿豆眼相对,满脸懊丧,陈惇哈哈道:“我看先生很快就要来了,还是不要在课堂喧哗吵闹了。”
没想到潘庚依然不肯甘心,架势十足道:“我还有对联没有出呢,谜语这东西可不比对联,谜语没有猜不出来的,对联却有对不出来的。”
邹应龙不乐意了:“这还有完没完,说猜谜语就猜谜语,说对对子就对对子,以为这学宫是你家开的啊”
“对不上来直接承认了也行,”马脸男呵呵道:“只要你以后永远都坐在这个位置上,我们就再也不为难你了。”
陈惇的座位本就在最后一排,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也不是不行,毕竟此时没有黑板,先生教书全凭一张嘴,抽背还是一对一,但问题是王篆说过,座次是和成绩挂钩的,他们这是要陈惇今后所有的考试都不能正常发挥啊。
“岂有此理”王篆和林润都皱起眉头来。
陈惇一抬手,示意小伙伴们稍安勿躁,“对对子就对对子,你请出上联吧。”
“我的上联倒也简单,”潘庚眼珠子一转,故意拖长了声音:“小子不识道理,上舍插队”
陈惇神色一动,昨日被王夫子揪出来点名的羞恼又一次涌上了心头,这潘庚果然是不怀好意,等于是明晃晃又把陈惇走后门进入学宫的事情曝光开来,即使众学子都知晓陈惇确实才高,可惜这出身就是硬伤,他不得不又一次迎接所有人异样的目光。
“匹夫有甚文章,中场出联”陈惇毫不客气地回击道。
“你、你才是匹夫,”潘庚大怒道:“你全家都是匹夫”
“匹夫骂谁”陈惇不动声色道。
“匹夫骂你呢”潘庚一时脑热,张嘴就道。
这下整个学堂哄笑起来,众学子全都被潘庚逗乐了,潘庚自己更是一张老面包子脸由白转红:“细颈壶儿,敢向腰间出嘴”
“平头锁子,却从肚里生锈。”陈惇微微扫了一眼他肥硕的大肚子。
众学子更是笑得直打跌,潘庚起先摸不着头脑,后来往自己肚子上一看,才知道怎么回事儿。听着周围人放肆的嘲笑声。他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上前一步,便揪住了陈惇的领子,一只鼓囊囊的拳头,便要朝着陈惇揍下
众学子都惊叫起来,只听地“砰”一声闷响,杀猪般的叫声响彻了整个学堂。下一秒就见潘庚捂住下身缩在了地上,翻来覆去只是“哎呦呦”叫唤,原来他的老拳还没有落下,陈惇便飞起一脚踢在了他的裆部,干净利落地结束了战斗。
众学子倒吸一口气,纷纷对陈惇的战斗力表示了钦佩。
正在此时,却听得门口一声怒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这严厉的声音,潘庚顿时也不悲惨嚎叫了,一轱辘从地上翻起来,刺溜一下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仿佛刚才发出惊天动地声音的人根本不是他本人。而马脸那家伙比他们见机都快,早就无事人一般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甚至还用论语捂住自己的半边脸,再也看不到一星半点的嚣张模样。
“喧哗吵闹,是何事体”王良策迈入学堂,紧紧盯着众人:“我以为自己进的不是学堂而是菜市场呢”
看着王夫子暴雨欲来的面孔,众学子屏息凝神,纷纷低下头去,噤若寒蝉。
他走到自己的案后坐下来,指着身后道:“这六个字,念出来”
陈惇这才看到匾额之下,居然还有一横幅,便跟着众人道:“静心、用心、专心。”
“念二十遍”王夫子沉声道。
众学子长大嘴巴,大声念完了二十遍,王夫子这才道:“刚才是谁闹事,站起来。”
陈惇和潘庚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陆近潜用手捏住了喉咙,用又尖又细的声音道:“还有王世望”
王夫子的目光落在了马脸男身上,“王世望,你也站起来。”
陈惇一听这家伙的名字,就知道这家伙是太仓王氏的子孙,跟王世贞一辈的,看年纪也差不离几岁,估计是什么堂兄弟的关系果然安亭文会上自己拂了王世贞的面子和名声,这一家子就暗中忌恨上了自己。
陈惇感觉到王夫子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头顶:“很好,新生进来第一天,就能当堂闹事,你们眼中,还有圣人之学吗”
王夫子点了吴启和,让他把刚才课堂上发生的一切,如实说来。吴启和倒是没有分毫添油加醋,将他们出过的几道字谜和对联,一一复述了一遍。
说完之后,陈惇以为自己的惩罚来了,结果他和王世望潘庚都没有事,王夫子并不处理他们,而是径自开讲,讲的是孟子七篇里,第一篇梁惠王上下。陈惇这一篇读得还算好,甚至几乎可以出口成诵,然而王夫子阐释的内容,他却十有五六都不能明白。
眼看众学子中,只有吴启和一个如春风拂面,融会贯通,其他人都奋笔疾书着,恨不能将王夫子说的一字一句都记录下来,陈惇顿时膀胱一紧,那久违的紧迫感忽然涌上了心头。
最怕的就是大家都在努力,而只有你自己还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于自己的一丢丢天分,陈惇可不敢用自己的天分去和别人的汗水比较,他的天分只能让他在一些小道,比如对对子比如猜谜上赢得一点虚名浮利,而最后大家比的并不是这些,而是正儿八经的经书考题。
可恨的就是陈惇是站着的,运笔就十分费劲,不一会儿脑袋更是胀痛起来,他干脆把笔一丢,用自己高超的记忆力将王夫子的每一个字都印入了脑海之中。
他的袖子被身后的王篆扯了一下,王篆指了指自己记下来的笔记,比划了一下,意思是晚上回去可以看他的,陈惇终于放下了心来。
王夫子一下子就讲了两个时辰的孟子,一直到了午时方才收起书来,却并没有立即宣布下学,而是让陈惇走到他的讲案面前。
陈惇硬着头皮走过去,迎接王夫子的淡淡打量:“开课之前,你和潘庚二人,你来我往,把那蒙童灯谜的游戏,竟放在圣人之教前。”
陈惇只能低头挨训,心里腹诽道你也不看看是谁先挑起的头,我也想读书,可惜就是有人不让人好好读书。
“你自恃聪明,”王夫子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哼了一声道:“我说再多的道理,你也不肯放在心上,还不如不说。”
你知道就好,陈惇面容一肃:“学生不敢。”
“既然你于此道颇有研究,那我也有几个灯谜,”孰知王夫子不按常理出牌,竟道:“你来猜一猜,看能猜中几个”
陈惇讶异地抬起头,发现王夫子竟也不是玩笑,不由得道:“学生已经知错了,夫子就饶过学生,学生以后不再玩这些童子游戏,更不敢在课堂上喧哗了。”
“没有与你玩笑,”王夫子道:“你听好了,谜面是一个字,尖。你打论语中一句话。”
陈惇深吸一口气,尖这个字,是没有办法写义的,但从字面上看,完全看不出谜底的含义或特点,只能从借字法来看。
所谓的借字法,比如“上而又小,别小看它,若论辈份,准比你大”这道谜题,首句中的“上”、“又”、“小”是借字,直接可以合成谜底;后句写义,暗示谜底的范围,所以谜底就是“叔”。
“尖”者,上“小”下“大”,又明确说了论语中的话,陈惇灵光一闪,顿时道:“小大由之。”
见陈惇这么快能答出来,王夫子也点了点头:“核,还是论语。”
陈惇思索再三,这个字可就不能拆分了,他连续按照加减法、离合法,甚至拆分笔画,也没有任何发现,只能进行大胆想象,求得谜底他想来想去,核是水果的果实中坚硬并包含果仁的部分。
果实在果核的外面,而果仁在果核其中。
“仁在其中矣。”他忽然猜了出来:“出自论语子张。”
王夫子微微一笑:“你的论语读得不错。”
陈惇倒是心中一顿,因为他说的不错,四书中他学得最好的确实就是论语。
“他,打孟子中两句。”王夫子又道。
陈惇还没来得及高兴,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不过这一回他的思维卡了壳,想不出孟子中有关他的字,怔在那里好长时间,直到王夫子道:“潘庚,你说。”
“他,人也,”潘庚仿佛等这一刻很久了,志得意满道:“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出自孟子尽心章句下。”
陈惇第一次体会到了这么简单的东西自己居然答不出来的感觉,然而王夫子还有一道题目:“三,还考你孟子。”
陈惇这一回思索的时间更长,甚至在心中从头到尾飞速默背了一遍孟子全文,竟然还是毫无头绪。王夫子看到他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沮丧的神情,才道:“王世望,你说。”
王世望当即就道:“三,二之中,四之下也。还是出自孟子尽心章句。”
陈惇忍不住“啧”了一声,发现自己对孟子这本书,似乎只是通晓基本意思,根本没有一字一句剖析过。
“你自以为比旁人聪明些,”王夫子毫不留情地打击他道:“善猜谜、善对对,不过是搬弄文字、投机取巧的小道罢了,娱情娱性可以,怎能登大雅之堂若是以此为傲,夸饰你的几分歪才,日渐沉迷其中而耽误了制艺正道,那就得不偿失了。”
说罢便道:“明日考查今日所讲的经义,至于你们三个,”他淡淡道:“要把我今日的所讲的梁惠王上抄十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