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惇站在甲板上观察着敌情,他早都让自己的大船熄灭了一切烛火,如此反而将对面的船只看了个一清二楚,只见这几艘船上的人白巾抹额,各持长刀、巨斧,喊声凶恶,却没有箭矢射过来,心中大约已经明白,这些人并不是倭寇。
既然不是倭寇,陈惇想起陆公子说的,武进有一股盗匪流窜进了太湖,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但显然他们人数众多,粗略估计也有二三百人。
陈惇所在的大船护卫不过二十五六,多的是粗使的婆子丫鬟,女人在这个时候是不顶用的,陈惇瞧着一旁吓得面色惨白却强装镇定的东君,道:“你家护卫堪用不堪用”
“不、不知道,”东君道:“但这么多人,恐怕也不能以一敌十”
“所以咱们打不过,正在跑啊,”陈惇道:“他们的船速太快了”
这几艘小船像银鱼一样在水中飞速游来,不一会儿就追赶上了大船。但陆家的大船船身比较高,他们一时半会儿没有爬上来,陆家的仆役在陈惇的指挥下用鱼叉狠狠叉捣着,又灵活变动了一下方向,直直撞翻了一艘试图在前方阻拦的小船。
“再往东北方向,撞上去”陈惇看准时机,又指挥水手去撞小船,然而这些盗匪们也聪明得很,都缀在船尾,两艘船一左一右夹着大船,然后船舱很快被斧子破开了洞。
船上已经有人“噗通”往水里跳了,陈惇想拦也拦不住,估计这些人并不知道,陆家的大船在船舱结构上设计了横舱壁,不是仅仅为了装货用的,这种设计使得船只不会在破开一个舱室之后就下沉,除非十四五个舱室全都被破开,这艘船才有可能下沉。
陈惇只能眼看着越来愈多的护卫仆役自顾自逃命,跳入水中,水手不够,大船的速度就渐渐降了下来,最后连控制方向的舵手都弃船而逃了。
此时船尾终于传来女子的尖叫声,接着是兵刃入肉的刺啦声,陈惇心下一沉,这些盗匪爬上了船,他来不及说话,一把扯住瑟缩的东君,跳进了船头的船舱之中。
船头的舱室是陆家下人居住的地方,这里面舱室也划分了众多,只不过空间很小,陈惇推开最里面的一间舱室,推了东君进去,将门抵住。
头顶上就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嚎声,陈惇暂时还没有听到脚步声,但他知道不一会儿这些人就会搜寻到这里,他道:“等一会儿他们要是过来了,我就砸开这个舱室,咱们下水潜到水中,他们就找不到了。”
东君的一张小脸已经被恐惧的泪水糊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点头。陈惇摸了摸她头上的发髻,“别怕,你会游泳吗”
见东君摇头,陈惇道:“你个水乡姑娘,不会游泳”
“又不是乡野村妇,”东君难得反驳道:“谁会游泳”
“一拖一啊。”陈惇盘算现状,考虑到等会潜入水中,眼前这不会水的人必定要挣扎挣命,到时候两人一准儿被发现,谁也跑不掉。
陈惇一把扯下床单,穿过东君腰身,将之周身裹住,这时候门外终于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翻检之声,“快搜,姑苏陆家有一位大小姐,貌若天仙,就在这船上”
陈惇哀叹一声,抄起角落里的铁钩子,狠狠砸向了舱壁。两颗螺钉终于被砸落,陈惇以脚蹬地借力而起,使出全身力气,终于将舱壁破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来。他退后几步,看着湖水漫灌进来,很快将小洞冲垮。
“深吸一口气,憋住了,”陈惇将床单牢牢绑在自己身上,“走”
他飞身一跃,跳入水中,两人在落入水中的一瞬间,舱门被打开,迎接盗匪的是倒灌的湖水。而陈惇在水中根本没有游走,而是潜在船舱底下,他在破烂的舱室之间隐匿身形,间或微微露出口鼻,将陆东君顶上去呼吸两口空气。他能感到背上的女人扭来扭曲极为不适应,落水的恐慌让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抓东西,幸亏陈惇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将两人反绑着,她根本抓不到陈惇,减轻了陈惇的麻烦。
大部分的货物都被湖水冲走,陆家的大船渐渐浮上去,跟平底船差不多了,更给了陈惇活命的机会。他轻轻一划,就滑到了船底下,紧紧抵住船底,尽力贴服在上面,在大船晃动的间或寻找空隙呼吸,虽然黝黑的湖水冰冷刺骨,但陈惇想要活命的心思却愈发火热。
背上的陆东君又扭动挣扎起来,陈惇往前一蹿,只听见头顶一片呼啦啦落水的声音,四五具尸体落入水中,都是被登船的盗匪所杀的仆妇,还有没有死仍在挣扎的,被鱼叉捅了个透心凉,湖水很快被染红,血腥气味刺激地陆东君一阵阵干呕着。
“憋住,别出声”陈惇很想反手捂住陆东君的口鼻,因为他已经听到船上往来的声音:“这陆家的大小姐到哪儿去了,去船底搜一搜”
陈惇暗道一声不妙,身形立刻像甲鱼一样张开,借着浮力漂浮到破洞的舱室之侧,见其中一个还有货物上下飘荡着,就轻轻游入,匿在了一个大实木箱子后。
果然霎时就有七八道身影落入水中,这些盗匪往来搜寻,在船底一寸寸勘查,性命攸关的时刻,陈惇感觉陆东君似乎还要干呕,他顿时伸手在她的胫骨处狠狠掐了一把,果然顿时没声没息了,东君疼得踢腾了两下,缩成了一团。
陈惇顺着水势改变方向,他怀疑自己这个舱室很可能会被重新搜查,就寻了个机会轻轻移动到隔壁的舱室之中,在一片破烂的木板之间,看到不一会儿就有两道身影微微一顿,冲进了刚才他的藏身之处。
陈惇暗道一声侥幸,和这些盗匪玩起了你进我出的游戏。
他一连进出了四五个舱室,见周游在船身的人纷纷浮了上去,才松了口气,然而却感觉背上之人一动不动了,心中一惊,想起这女郎初次下水,刚才一口气又憋得太久,现在估计极度缺氧,快要溺毙了。
他解下身上的床单,将人提到船底空隙之处,却见东君双目紧闭,脸色青白,口鼻也不翕动,“不会吧,这么容易就玩完了”
他掰开东君的嘴巴往里一掏,果然掏出一团泥沙来,想来刚才挣扎间不知道怎么呛入了她的口鼻,几乎把她憋死了。陈惇对着她的樱唇狠狠吹了一口气进肺,没有感到唇舌柔软,反而被她的牙齿一合,几乎扯烂了下嘴皮。
他定睛一看,原来陆东君已经睁开了双眼,愤怒谴责着他。
“我这是在救你的命呐,”陈惇嘶嘶一声:“你属狗的啊,不识好人心。”
陈惇此时是没有半分绮念的,倒是陆东君浑身僵硬,皮肤像火烧一般,若非陈惇托着,几乎要直直下沉下去。
“抓住这个地方,”陈惇把她的手举起来放在木板缝隙处:“两只手抓住”
只见陆东君忽然瞪大了眼睛,嘴里呜呜叫起来,陈惇回头一看,竟有一个盗匪还没有浮上去,而且还发现了他们。陈惇见这盗匪朝自己的方向游过来,反而放下了心,他就怕这家伙直接浮上去喊人,那就玩完。
他双脚一蹬,躲开了盗匪的攻击,将身后的陆东君暴露出来。果然那盗匪一见东君,狞笑起来,伸手就抓住她的大腿,露出了令人作呕的狎亵之态。
陈惇本来要去够船底的铁钩子,见此顿时愤怒不已,他折身回来,狠狠扼住了盗匪的脖颈,与他打斗起来。水中浮力巨大,你一拳我一脚实在是没有伤害力,缠斗了一会儿陈惇一点上风都没占,不过他已经将盗匪引开陆东君的身边,距离他想要的地方很近了。
“去死吧”这盗匪无声地做了个口型,下一秒从腿上抽出匕首来,狠狠刺向了陈惇
陆东君半睁着双眼,肺部的积水令她呼吸仿若火烧,她看到不远处两个身影一上一下,渐渐一个扑腾着下坠,一个借力上浮,她看不清这两人究竟哪个是陈惇,但熟悉的血腥味已经充斥而来。
她心中又急又慌,偏偏张嘴叫不出来,只觉得那沉下去的一定是陈惇了,心中竟不知辛酸悲苦一齐涌上,她忽然一点也不感到自身的剧痛,因为心中大概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是为了救她而死的,她实在不知道怎么报偿他,也报偿不了了。
她嘤咛一声,也随即松了手,沉入了水中。
陈惇将钩子勾住了盗匪的小腿,踩踏在他背上,解下腰带死死缠住了他的脖颈,直到自己几乎力竭,才撒手去寻东君。
他游到地方却没有见到人,急忙下潜,只以为人是脱力下沉的,却见东君吐尽了口中之气,痛苦万分,竟忍不住解下金钗,往喉咙刺去陈惇吓了一跳,劈手夺走金钗,揪住她后衣领,奋力向上游去。
“你疯了吗,”陈惇大口呼吸几口,骂道:“脑子也进水了”
不见人回答,只听到低低呜咽的声音,陈惇才叹了口气,然而两目相对,陈惇却又一震,只从她眼中露出欣喜、悲叹、哀恳,和对他全然的倚赖,心念一转就明白方才是怎么回事了。
他不由得心中一热,手臂一紧,便把眼前之人紧紧抱在了怀里。只感到怀中之人浑身一颤,一双玉臂也轻轻环绕在了他的胸膛上。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不一会儿水流渐渐平快起来,陈惇知道这艘大船开始被拖着走了,应该会拖往这些人的贼巢穴,他暗暗估算了一下离岸的距离,示意东君趴在他背上,放手下沉。
大船径直而走,旁边七八艘小船星火明灭,似乎还在搜寻,陈惇一动不动,只等到所有船只过去,才直到游进芦苇丛中,微微冒出了头。
等了许久见真的没有人了,陈惇才将人放下来,两人便躺在滩涂上,几乎瘫软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