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兴是间接杀人,而且他要做的事情,恰好在那一刻被雪青顶替了。所以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有杀人,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有杀人意图,而且意图这东西,说出来就像是笑话。
你在恨一个人恨得不得了的时候,是不是幻想过将人杀死这也是意图,但只要没有付出行动,有心无迹,那就不叫犯罪。
陈惇也可以将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曹正,告诉他沈长兴和王姨娘的奸情,告诉他小桃因为目睹了这个奸情而招致杀身之祸但他不可以。
他一共有三个方面的考虑。
第一,大明律规定,“凡和、奸,杖八十,有夫杖九十,刁奸杖一百其非奸所捕获及指奸者,勿论。”
这是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说,凡妻妾与人通、奸,按律法规定,要抓起来绑送官府,官府会依律判决杖责八十,男女同罪。但是这一条往往不会执行,因为就在大明之前的元朝的一百三十年的时间里,按照元律的规定,“诸妻妾与人奸,夫于奸所杀其奸夫及其妻妾,及为人妻杀其强奸之夫,并不坐”,也就是说若是某人的老婆和人通、奸,这人杀死他老婆和、奸夫,并不犯法。
中国自古不是法理社会,而是人情社会。所以从古至今,各地有遇到通、奸案,丈夫直接杀死妻子与奸夫,带着头颅去自首,然而官府不根据大明律这一条,反而从人情伦理的角度,判处丈夫无罪。
实际上,大明律每一条都是细细推敲过,以保证所有情况都在法律的考量里。所以这一句话的精华是后面这一句“非奸所捕获及指奸,俱无证迹可验,勿论”。
大明律对捕获通、奸有个非常大的限制词,叫“奸所”,什么叫“奸所”,就是通、奸的场地。只有当场捉奸了,看到赤、裸、裸的男女二人,丈夫才能将这二人扭送官府,甚至当场杀人。而若是没有当场看到淫、秽不堪的一幕,只是听凭别人说二人有不轨行为,也就是所谓的“指奸”,以及二人即算通、奸了,但是不是当场抓获,而是事隔一段时间或是其他场地,那都被认为是没有证据可以查验,所以遇到这样的情况,丈夫不能追究。
为什么要加个“奸所”这样的词为什么只有看到两人当场翻云覆雨,丈夫才能提刀杀人
因为如果没有“奸所”这两个字,丈夫可能会因为疑心,而将妻子和所谓的奸夫挨个杀死,造成极大的冤情这是常见的一种,然而还有一种非常可怕的情景,那就是一个人想要杀掉妻子,他便说妻子和某个人私通,杀了妻子和这个人。
又或者,一个人有个仇人,他想解决这个仇人,便把仇人杀了,然后回去把自己的老婆杀了,然后说我之所以杀他们,因为他们通、奸,最后如何,这个人会被无罪释放。
所以必须要当场捉奸,才能定罪。
陈惇要指认沈长兴和王姨娘私通,必须要当场捉住奸夫,否则不管沈长兴还是沈炎,都会为了保住名誉,反咬他诬告。
这是最重要的一条,陈惇即使有再多的证据证明两人奸情,只要没有当场捉住人,就永远不能判定他二人有奸情。
第二条,跟第一条有关,就算陈惇使出手段,终于让沈长兴和王姨娘通、奸一事大白天下证据确凿无可抵赖,那么然后呢沈炎被整个绍兴府甚至浙江一省都知道,他头上被戴了绿帽子,名誉扫地私德不修,让众人指指点点看笑话,顺带连累官场上名声清白的沈炼
这是陈惇的本意吗他要真这么做了,众人不会赞扬他聪明,反而要笑他慧极而近似愚蠢,不通人情世故。
第三条他不能说的理由就是面前这位曹老爷了。
曹知县和沈炎不太能合来,若是知道了这样的事情,他还能不以此大加利用、大肆宣扬,攻讦沈炎吗
陈惇守口如瓶,道:“沈管家没有什么事情,他请我喝酒,我没有去。”
曹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不去最好,你还在孝期里,不可饮酒。”
陈惇点头道:“是。”
“明年开春就除服了吧”曹正关心道:“届时,你就可以参加县试了。本县可以给你透个底,案首非你莫属。”
陈惇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领受曹正的好意,他知道曹正的确是很欣赏他了,居然就这么暗箱操作,内定他为案首了。
他总不能说:“谢大人好意,草民立志经商,不举业。”
那曹正肯定跳起来,用唾沫星子喷死他。
“你可不要让本县失望。”曹正是越看他越满意:“本县看你定有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的一天。”
沈长兴在酒楼里摆下筵席,却没有等来他邀请的人。
“管家爷,”回话的奴仆道:“那陈惇太不知好歹,您给他多大的面子,竟然敢推三阻四不来”
“他怎么说”沈长兴捏着白玉酒杯道。
“他说,他与您不熟,”奴仆道:“若是因为案子的事情,那没什么可说的,他的话在公堂上就说完了。”
沈长兴面色如常,神情却多了一丝阴鸷。
他已经仔仔细细调查过陈惇了,但所查的结果却让他困惑。陈惇与马大,甚至与沈府的交集只有沈老爷寿宴那一个晚上,但他却拥有马大埋藏的金珠。
而他很快就发现陈惇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正是洪家班覆灭的那一天。当他开始怀疑这其中的关联的时候,他发现了洪家班的案子中的许多不能解释的地方,同样有了一个惊人的推测,整个事情就是陈惇的谋划,就像他第一次站在公堂之上,却轻易扭转局面一样,这个青年人,他能量巨大,捉摸不透。
捉摸不透,不代表他没有办法掌控和挟持他如果将陈惇的名字透露给洪家班的漏网之鱼,那陈惇有什么办法抵抗呢还不是得乖乖地听他的话
“哦,对了,”奴仆忽然想起来:“陈惇让我给您带一句诗。”
“什么诗”沈长兴呵呵一笑。
“是什么角声满天秋色里,”这奴仆回忆道:“塞上燕脂凝夜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