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惇走得飞快,却忘了自己是个久病初愈的身体,从梯子上下来的时候,一阵头晕目眩,顿时一头栽倒在青石板上,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像个球似的滚了七八米,径直滚到了尚老二的臭豆腐摊前,用石缝中凹聚的卤水洗了脸。
“又香又臭的臭豆腐,我要了”一只手不忘艰难地抬起来,陈惇死死盯住刚从木桶里捞出来的两块豆腐:“蒸上三分钟再油炸出来,再来一碟乌干菜”
众人见陈惇护食一般地行为,乐呵呵笑了一场,倒是尚老二叹了口气,打量了他一眼,叫他坐在了椅子上,还真给他炸了豆腐,甚至还奉送了一碗新鲜的豆浆。
乌干菜是绍兴的特产,一般用芥菜,尚未抽苔的白菜和油菜等腌制晒干而成。此菜味道鲜美,色泽乌黑,滋味爽口。尤其是夏天吃起来更开胃,还能消暑防痧,而尚老二家的臭豆腐的确味道正宗,吃起来嫩如酥软如绒,咸香满口,让陈惇终于在穿来第一天,感到了人生的幸福美好。
“大哥哥,好吃吗”对面的椅子上爬上来了尚老二的丫头,忽闪着大眼睛问他。
“好吃,好吃”陈惇赞不绝口道:“只可惜就只有这两块了,要不然,我大概一口气能吃这么半桶呢”
意犹未尽的陈惇只感觉自己的味蕾得到了满足,而肚子似乎还没有填饱,这时候桂花独有的香气就又一次扑鼻而来了,陈惇便要遵循着本能再去觅食,然而却被小孩子不依不饶地拉住了:“大哥哥,吃了东西,要给钱的呀”
“哦对对对,”陈惇伸手就去裤腰上摸钱包,摸来摸去只有自己宽松的裤腰带,他这才恍然起来:“钱、钱,多少钱来着”
“两文,”女娃娃见他扭扭捏捏地,眼里顿时露出怀疑的神色来:“你不会没有钱吧”
这要是上辈子的陈惇,分分钟用钱砸死人,可现在的他却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因为他的确是身无分文,被女娃娃控诉的目光盯着,他顿时心虚无比:“我、出门忘带了你让我回家拿去,行不行”
“吃我家的豆腐不给钱啦”女娃娃猝不及防地哭嚎起来:“两文钱都要抵赖”
陈惇被这么一嚎,吓得一哆嗦,周围的人嘻嘻哈哈指指点点地看过来,很是侧目,那卖桂花的女人“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尚家这女娃子鬼灵精咧你这后生招架地住吗自打她坐在这油罐子上收钱,可就没人敢欠她一文钱”
陈惇早就看到这小丫头就是干嚎,根本没有一滴泪珠子滚落下来,但是撇下去的小嘴和在眼睛上擦来擦去的小手,明显是在控诉面前这个人居然吃了东西不给钱。这看到的人自然要替她说话,抑一声扬一声道:“怎么连这两文钱都抵赖,没钱还要吃,怕不是个游手把棍”
游手、无赖、市蠹、把棍、拿讹头,打行的,便是这时候对无赖的称呼,被指指点点地说来说去,陈惇自然面子上挂不住:“我家就在这楼上面,你让我取了钱,我可不欠你的。”
尚老二走了过来,将女娃娃抱在怀里,又给他添了一碟乌干菜:“陈家哥儿,你吃吧,不收你钱。”
“唉,”陈惇一挑眉:“您认识我”
“左邻右舍怎么不认识,”尚老二反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女娃娃道:“这是你陈家的哥哥,忘了吗他给你买过糖人呢。”
被唤作“薇儿”的女娃娃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糖人”
“小孩子忘性大,不管她,”尚老二道:“你爹和你租了这屋子一年多了,我见你的次数也不多,前儿听说你大病了一场,看样子还没有好完全呢,还是别出来了,要不然又吹了风。”
陈惇这具身体原本就是个比较自闭的人,平常就不怎么何人沟通,因为病弱的缘故,就更不怎么出去了,万幸如此,其他人倒也不怎么知道他的根底,也就方便了陈惇说话行事。
“不妨事,”陈惇微微咳嗽一声,摆摆手道:“我已经大好了,大叔大叔这手艺好啊,我在榻上,愣是被豆腐的味道勾带下来了”
吃人家嘴短,要是再不说几句恭维话,那可真就是厚脸皮了。尚老二似乎受不了夸奖,张口要说话,却忽然被斜侧里窜出的几个彪悍的大汉围住了摊子,为首的那个络腮胡恶狠狠道:“尚老二臭豆腐是吗,给我砸”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尚老二和陈惇都愣住了,而薇儿更是吓得尖叫起来,因为飞溅的锅碗瓢盆差一点从她额头上划过去。
“你们是谁”尚老二又惊又怒:“要干什么”
这几个大汉手持大棍,二话不说就开始打砸起来,周围的行人惊惶躲避,而尚老二则被他们一拳打在了嘴上,顿时一口血沫夹杂两颗大牙被打落了下来。
“光天、乎日,”尚老二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们,你们敢”
陈惇眼见自己面前这张桌子也要被踢翻,顿时脚下使力,死死勾住桌脚,果然这桌子被连踢了两下,却依然岿然不动。
“真扫兴,”陈惇往嘴里夹了一筷子乌干菜,不紧不慢道:“吃个饭都不得安宁。”
为首的那个大汉瞧见他面前的搪瓷碗,咧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来:“这位小哥儿,你刚才可是吃了他家的臭豆腐”
“他家的豆腐好吃,”陈惇道:“自然吃了。”
“那你可就做了冤大头,叫这黑心的东西给蒙了”这大汉冷笑一声,指着犹在挣扎的尚老二,对远处瑟缩却又伸头眺望的人群道:“你们都听好了,这家的臭豆腐,是用粪水泡的”
“什么”人群一阵哗然,连陈惇也不由得一怔:“粪水”
据这人说,这尚老二是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的商贩,他用粪水浸泡豆腐,这种豆腐色泽外观几乎和用卤水精心制作的豆腐没什么区别,而其味更臭,他就是利用这样的方法,将成本压缩到最低,每一块豆腐上,几乎就能赚两文的利润。
“我家老爷昨天买了他家的豆腐吃,”这人声雄气壮地解释:“当时就感觉气味酸臭古怪,便没有吃而是赏了下人吃,这倒霉人吃完了之后当夜就上吐下泻,几乎脱去了半条命,再把剩下的豆腐倒在庭院中,哼,那看门的狗倒是摇头摆尾地过来了,埋头一个劲儿地吃得欢你们说,这豆腐是一般的臭豆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