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二日之后,归无咎凝练分身,终于功成。
大致望去,有一个和本身气象一模一样的“归无咎”,立在面前。
哪怕是功行臻至圆满境界的第一流人物,见到此分身,也必然叹服其气象精微醇厚,神鬼莫测,非等闲分身可及。
但归无咎仔细打量,却微微皱眉。
其实在营造这分身时他已有预感——元婴境时所成的那具分身,名为分身,实与正身无异。而眼前所制作的,却真正的“分身”。其根基层次,其实是要逊色一筹。
这倒不是归无咎贪心不足,因为此分身虽较他正身稍逊,依旧是相当于圆满之上的近道境界。一旦将其投入紫薇大世界中,其行动之力,搅动风云,非同小可。
但是此物却有两个致命的缺陷。
其一,因为其与正身的细微差别,故而纵然是有其余道境助力,此分身也不能瞬间攀升至道境。
换言之,归无咎想象中的本身明轮、剑道明轮、九大分枝明轮之一,“三明轮”相合的绝妙构思,一时半刻是不得完成了。
这一条尚在长远,至少十年之内,归无咎不会与人交手。
第二个缺陷才更为头疼——
因为其境界较之正身差了一筹的缘故,此分身无法时时维持住“心通万古”的道境心念。故而在外行走,便有可能达不到无迹可寻的境界,从而落下演算之由。
毫无疑问,归无咎这一具分身遁出,自是不能让龙云风青、显道应元一行人知晓的。
改换面目,易容行事,是应有之义。
但是这分身隐隐然差了一丝,在外行动一旦落了形迹,就有可能被圣教或龙族的高明推演秘法找到蛛丝马迹。到时候其等误认为归无咎已然金蝉脱壳,那“巨蛋”中的功果就付之流水。
虽然营造出分身,但是并不出去,继续在此间打磨?
归无咎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此时他的心意跃然而动,毫无疑问,要遵循本人道念行事。
一转念,归无咎微微一笑。
旋即从容伸手,开辟出一座并不甚稳定的空间通道。
在三个时辰之前,这“巨蛋”空间已然稳定在了紫薇大世界百分之一的层级。
归无咎“分身”,一步踏入其中。
……
真幻间。
归无咎并未急着离去,而是纵其遁光,在这秘境之中周游观望。
平心而论,由虚像实之后,渐次演化,这秘境中的景色,堪称上佳。
数百年后,累次迁徙其中的武域年轻弟子,也有万余之数,依照资质远近自外而内,列分数等。大致观之,几乎有些欣欣向荣之意。
归无咎自当年武道机缘之后,动用真幻间本身像之法少说也有十数回了;但是这一回,却是他第一次并不着急将其作为跳板遁走,而是逗留其中仔细观摩。
审查自己心意,道心之中跃动之意,和分身品质不佳、极有可能露出破绽两件事,其实并不矛盾。
因为归无咎并非从那巨蛋空间之中一步踏回紫薇大世界;中间有武域真幻间这个缓冲。
而真幻间秘境,与外界完全隔绝。
再如何高明的探查之法,也感应不到自己的存在。
兴许自己在此间逗留一阵,便能得到答案。
略微转了一阵,再度回到自己的“本身像”附近,归无咎微微一怔。
方才己身入界之时,这里尚且是空空如也;但是自己在秘境中转了两个时辰再度回返,却发现自己的本身像附近的那座孤岛上,多出了二三十人,大致都是金丹元婴修为。
当然,以武道路数,以“星”“月”为境界之名,又是一种说法。
略一观望,这二三十人并非凭空出现,而是驾驭一座上乘的飞遁法器专程赶到这里。
而且他们似乎也不是冲着自己的“本身像”来的;而是冲着不远处那三道真法石碑而来。
放眼望去,那三座石碑下,空出约莫百丈间隔,却是如雨后春笋一般多出了许多一人多高的木碑、石碑。其上文字,少则数字至数十,多则三四百,多寡悬殊。
那二三十人的神色,分明十分警惕,目光不住地左右逡巡。
归无咎换了面容,纵身上前,拦住一个身着黑袍、浓眉圆脸的修士,笑问道:“敢问阁下在此何为?”
那圆脸黑袍修士面露警惕,道:“阁下却是面生。如若我并未看错,前后三批来此间修持的精英弟子,似乎并无阁下这般人物。”
归无咎微笑道:“本人资质禀赋只是中庸,在诸氏族之中声名不显。只是偶然接触后,发现修习那二转之文却是别有心得。是武尊特许,为我开辟了一个名额。”
这一番话依旧不曾自报家门,但是却是化用了魔道中“魔染”的手段。
在这武域之内,其余道术固然不能原封不动的使出;但是以归无咎的境界,套用精义,量体裁衣,却是丝毫不难。
那圆脸修士出神一阵,旋即似乎放下心来,道:“你既然是新来的,那自然不是你。”
旋即又咬牙切齿,恨恨道:“似这等狂悖无礼、不敬前辈、浪荡不羁之人,定要将其揪了出来,革去在秘境中修持的资格!”
归无咎又仔细一问,才知其中原委。
原来,真幻间中三座石碑,向来被入境修持的弟子奉为神迹。
尤其是姜敏仪将二转之文悟出后,那三碑碑文化作非复文字的草叶诡形,更加玄妙莫测。
而入境修持的弟子,无不是对于修持二转之文极有心得、且对于自身天资极有信心之人。此等人物,观摩三碑之后,无论是否洞悉其意,心中总有些莫名感悟。
距离三碑百丈之外,那些个林林总总、一人多高的石碑,就是此等人物立成,姑名之为“心得碑。”
但近半年来,却是发生一件怪事。
有弟子惊奇的发现,有时候一晚过后,到了第二天早上再去看那石碑,许多人的碑文都被毁去。
这所谓的“毁去”,并非是彻底湮灭不存;而是如恶作剧一般,清楚可辨锐石划过的痕迹。甚至那些“作案凶器”,大大小小的石块,就抛掷在距离石碑不远处。
众多义愤填膺之士,使用各种办法,譬如留下监察法阵一类,又或者埋伏在远方遥遥探查;却始终不能捉住那元凶。
最终只得动用最笨的办法——众弟子结队巡逻守夜。
用在修道人这里,委实有些滑稽。
那些个林林总总的小碑,也算是入境修持的弟子心意之所在,骄傲之寄托。如此态度虽看上去天真了些,却也可以理解。
动用此法之后,起初有些效用;但是过了一阵,依旧会出现值守弟子懵然不觉、而那碑文却被毁坏的情形。
归无咎了解原委之后,心中暗暗颔首,旋即告辞而去——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又暗自兜了一圈,潜匿形迹,相隔数十里观望。
他心中有数,那“动”与“静”的矛盾,此番在真幻间暂时逗留之由,似乎就应在这里。
又等候了半个时辰。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真幻间之静寂,较之外界尤胜三分。
归无咎双眸一亮,眸中闪过一丝难言的惊诧;当今之世,能够让他如此讶异的事情,可着实不多。
那“不速之客”来了。
真正令归无咎惊诧之处在于,那人不是自东南西北任何一处方向而来;亦非乘坐高明的秘宝而来;他来到这里的方法,分明和归无咎自己相同——
却见那巨大的“归无咎”人像,豁然一阵闪亮;大约一个呼吸之后,自“归无咎”的眉心处,一个人影由虚向实,缓缓落下!
在此间值守的那二三十名弟子,立刻就发现了异常。
但是出现的那人仿佛身负了“魔染”或“魔道心剑”一类的手段,那二三人刚刚上前,和那不速之客四目一对,立刻面带惊诧昏倒过去。
那人身量极小,大约只有常人四分之一。以归无咎这具分身的近道修为,虽然此时正当子夜,但是数百里纤毫不显却是不难做到。但此时此刻,归无咎却似感到距离有些遥远一般,看着那“小人”甚是吃力,看不清其具体相貌。
却见那人围绕着归无咎巨像和三座石碑逡巡了一阵,旋即便立在一个小石碑前,探身观望。
归无咎缓缓靠近。
到了相隔十丈远近时,归无咎耳畔传来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依旧是狗屁不通。”
此时已能看清那人真容。
此人果真是身量极为娇小,不到二尺长短,身上并无一件像样衣服,似乎只是裹着一团白布。看发辫模样,分明是个二三岁的女童,立刻就让归无咎想起了初入隐宗之时的黄希音。
那女童换了一个石碑观看,啧啧道:“武道传承……果然都是废物。”
旋即便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将那碑上文字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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