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紫芜趾高气扬地转过垂花月亮门,鬓间簪着的紫晶金步摇在雨后的骄阳下滑过一道耀目的流光,发出清泠泠的碰撞声。
青花瓷大缸里正在悠闲地吞吐着石榴花瓣的两尾锦鲤陡然受惊沉了下去。
“三小姐来了”
人高马大的连婆子忙不迭地起身,谄媚着一副肥腻的笑脸。
夏紫芜自鼻端傲慢地轻哼一声,绣金裙裾在脚面上绽开一朵曼妙的莲花,屋内水亮的青石地上倒影了她泼利的影子。
一直晕晕沉沉的夏安生陡然一惊,睁开红肿双目,握紧了藏在袖口里的剪刀。
夏紫芜紧蹙了凌厉的眉尖,斥责身后的连婆子:“二小姐怎么还没有梳洗打扮文公公的花轿就要临门了”
连婆子为难地瞅了一身缟素的夏安生一眼,辩解道:“二小姐坚持要给大小姐披麻戴孝,死也不肯换喜服。”
“不肯换就扒下来,实在不行就给我绑了,都已经饿了她三天了,还能张牙舞爪的不成文公公调、教女人的手段在宫里可是出了名的,她不识时务,就要给点苦头尝尝。”
夏紫芜的嗓音尖利,说话就像是两片碎瓷碗茬相互剐蹭,令人无端心中生厌,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夏安生猛然抬起一张憔悴暗黄的小脸,恶狠狠地盯着颐指气使的夏紫芜,逐渐涣散的眸光重新聚拢成一柄利剑。
“夏紫芜,我阿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夏紫芜一怔,尔后掩唇讥讽一笑,轻描淡写地道:“产后血崩而亡,说了八百遍了。”
“胡说八道”
夏安生陡然站起身来,圆睁双目,将眸子里满溢的泪意生生逼回眼眶。
“她是你跟薛氏合谋害死的,对不对我姐姐死后全身上下体无完肤,新伤旧痕交错密布。她在孟家这一年多里,你究竟是怎样苛待她的”
夏紫芜嗤之以鼻,一声冷哼:“她一个低贱的妾室,我教导她一点规矩和本分,理所应当。”
“呸”夏安生怒目而视,眸子里几乎喷出焚天毁地的火焰:“夏紫芜,你究竟还要不要脸当初孟家的婚事,那是我阿娘在世的时候为阿姐定下的。薛氏三年前李代桃僵,让你这亲生女儿顶替了阿姐嫁到孟家,你还好意思大言不惭地以正室自居”
夏紫芜“咯咯”娇笑,花枝乱颤:“夏安然窝窝囊囊的压根就配不上孟家的显赫富贵,我将她抬过去做个妾室已经是开恩抬举。果不其然,她就是个没福气的,生个孩子都能丢了一条贱命。”
夏安生银牙暗咬,袖间的剪刀已经攥出黏腻的汗来,虚弱的身子紧绷,却因为愤怒抖若寒风枯叶。
“谁不知道你是因为自己不能生养,才将阿姐诓骗了去你压根便容不下她,所以,我阿姐生下孩子以后,你就立即命人给她灌了一碗红花汤害她血崩而亡而你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孩子的母亲,巩固了你摇摇欲坠的正室地位”
夏紫芜一愕,面对着夏安生愤恨的逼视,情不自禁生了些许怯意:“你,你听谁说的”
“人在做,天在看夏紫芜,孟府里不是每一个人都似你这般蛇蝎心肠阿姐一向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你竟然也下此狠手,枉我姐姐还将你视作同胞姐妹”
夏安生含泪泣血控诉,因为激动与虚弱,呼吸都显而易见地急促紊乱,令夏紫芜顿时重新生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凌厉的眉眼间挂满了志得意满。
“夏安然就是我害死的又如何容不得又如何你夏安生如今已经是自身难保,还有这番闲情逸致盘算旧账奉劝你,乖乖地嫁给文公公做外宅,莫再这般桀骜不驯,文公公兴许会怜香惜玉,让你活得长久一点。”
夏紫芜阴森森的话令夏安生冷不丁地就打了一个寒战:“为了让夏紫纤进宫受宠,你们就将我卖给一个满手血腥的阉人,就不怕爹爹追问,不怕千夫所指现世报应”
夏紫芜得意地眨眨眼睛,斜睨了安然一眼,轻巧的冷哼在鼻端打了一个旋儿。
“听说文公公外宅里的女人就没有活过三个月的。到时候一卷芦席丢进乱葬岗里就是。你放心,爹爹回府,我和母亲会告诉他,你与野男人无媒苟合私奔去了。爹爹早已经对你失望透顶,你猜他会不会追问”
夏紫芜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凌厉的眼梢微挑,得意地从夏安生脸上扫过,发间的金步摇颤颤巍巍,响得急促,搅人心乱,无端而生厌憎。
这幅嚣张的嘴脸安生看得腻了,今日尤其刺目,灼得双眼生疼。
她猛地就跳将过来,就像草原上饥寒一冬的饿狼,袖间拢着的剪刀亮出锋利的刃,向着夏紫芜的喉尖狠狠地刺过去。
“去死”
夏紫芜吓得一声惊叫,剪刀紧贴着她脖颈飞过去,带起一串血珠飞溅。
夏安生滔天的恨意全都凝聚在手中的剪刀上,双眸猩红,疯狂而又坚定,近乎歇斯底里。
夏紫芜被吓得魂飞魄散,扯了粗壮的连婆子做挡箭牌,左躲右闪,失声尖叫。
连婆子凶悍,躲过锋芒,瞅准机会,狠狠一脚踹下去,正中安生心口。
安生三日粒米未沾牙,早已经手脚酸软,近乎虚脱,全靠一股泼天恨意支撑。连婆子这一脚,结结实实,令她直接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去,砰然倒地。
连婆子两步上前,肥壮的大脚踩住了她紧握剪刀的手,狠狠碾压。
夏紫芜满脸狰狞地走到夏安生近前,夺过剪刀,咬牙切齿地俯身下去。
“竟然敢伤我信不信我活剥下你的肉皮来,将来给你的小外甥做美人灯笼”
夏安生被连婆子牢牢禁锢住手脚,挣脱不得,气若游丝,仍旧倔强而又不甘地怒目而视。
“毒妇等我满腔怨恨化作狰狞厉鬼,定然回来寻你为阿姐报仇雪恨,食肉寝皮”
夏紫芜手中锋利的剪刀一路缓缓滑过夏安生胸前紧绷的肌肤,皮开肉绽,顿时血流如注,蜿蜒流淌到雪白的孝衣之上。
“既然如此,你的性命那是断然留不得了。你临死之前,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阿娘秦氏当年可不是什么咳症顽疾,而是连婆子按照我母亲给的食谱,精心调理出来的一身病症
你那无比高贵的阿娘不是一直看不起我们吗不肯让我们进入孟家大门吗你们让我与紫纤、紫桓姐弟三人在府外遭受那么多的冷眼鄙视。你以为,我们会让你阿娘一直霸占着夏家夫人的名头安享荣华富贵一辈子么
我们就是要将你们姐妹二人踩在泥泞里,让你们以及那死不瞑目的阿娘也尝尝被人嘲讽欺凌的千般滋味。”
夏安生顿时目眦尽裂,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母亲几年前撒手人寰,父亲养在府外的外宅薛氏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血腥的真相。
她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仇恨令她浑身痉挛,甚至感觉不到夏紫芜手里的剪刀划开她肌肤时冰冷撕裂的锥心痛楚。
她用尽全身的气力向前一扑,剪刀直接没入她的胸膛,而她,凶狠地咬住了夏紫芜的手臂。
血溅三尺,夏安生怒瞪的眸子里热泪晕染开烫热的鲜血,一片猩红。
通往地狱的曼珠沙华次第妖艳盛开,二八少女踏着遍地鲜血自炼狱中涅槃归来。
步步生莲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