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凌此时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记忆中就只是在逃命,纵马狂奔的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情,可惜身下的这匹战马也已经快吃不消了。
“驾”纪凌扬起马鞭,重重挥下,可这匹陪着纪凌跑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战马终于支持不住,沁出一口鲜血后,便倒毙在地上,不住地口吐白沫了。
“啊”纪凌跟着栽倒在地上,手抚着起伏的马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贼老天,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他忘不了土木堡上那人间炼狱般的场景:喷涌的鲜血,惨叫的哀嚎,砍钝的长刀,残破的盔甲,被染红的河水,和那一双双睁得很大、却再无生气的眼睛自己是从地狱里逃了出来
张辅、井胜、樊忠一个个英雄,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屈辱地埋于他乡,虽然自己活了下来,但心中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一路逃亡,纪凌数不清楚自己到底杀了多少瓦剌士兵,他只知道自己手中的钢枪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上面满是血腥的味道,无论如何也去不掉。
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条小溪旁,纪凌往脸上猛扑了几把冷水,这才让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水中的自己,头发凌乱,面容憔悴,浑身上下满是血污,纪凌一拳砸下,掀起阵阵涟漪,他终究是抹不掉那段惨痛的记忆。
在溪边将钢枪洗净了,以防它黏糊糊地粘在手上,然后又尽可能地将自己的身上冲洗了一下,纪凌这才站起身来,结果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也站在溪流边。
那个人此时也发现了纪凌,连忙像见了鬼似的转身逃窜,可刚跑了两步,却又回过身来,向纪凌这边望了两眼,然后又喊又叫地就朝纪凌跑了过来。
纪凌见状,连忙握紧手中钢枪,戒备地看着这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结果还没等跑到自己跟前,那个人便高举双手道,“纪公子,我不是瓦剌人,我是自己人啊”
纪凌见他认出了自己,倒是稍稍放松了警惕,紧接着便见他朝自己走了两步,哑着嗓子道,“纪公子,我是吏部文选司郎中李贤”
纪凌听李贤报出了名姓,这才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发现确实有点眼熟,之前应该见过,只是没有说过话罢了,“李郎中,在下纪凌”
“我认识纪公子,纪公子英雄了得,能够遇见纪公子,实在是太幸运啦”李贤此时看起来颇为激动,要说也是,他一个瘦弱的文臣在逃命的途中遇见了纪凌这样一个功夫高强的人,要说不兴奋那是假的。
“谬赞”纪凌看了看李贤,发现此人也就四十来岁,长得倒是挺方正,即使脸上脏兮兮的,但嘴角一直都带着笑,尤其下巴处那一撮胡子,梳得是一丝不苟,看起来倒像个精细人,也难怪能够从战场上活下来。
“不知是否有幸与纪公子同行”李贤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脸面,朝纪凌作了个揖,便把自己的目的给说了出来,毕竟这样的大好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纪凌听李贤这样说,倒是没有立刻答应,其实在逃亡的路上,纪凌也遇到过其他明军士兵,但出于谨慎心理,纪凌并没有与他们同行。
一是害怕被奸细算计,二是不愿意被他们拖累,毕竟人数太多了目标就大,自然也容易吸引瓦剌追兵的注意。
虽然说起来有些不地道,但经过这一番生死逃亡,纪凌早就没有了什么圣母心,生死之际,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难道为了几个普通士兵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就很光荣了我也有自己爱的、需要守护的人啊
就像后世的那些键盘侠,批评起别人来头头是道,俨然一个个毫无瑕疵的道德圣人,可真要让他们去做事,估计比谁都龌龊。
纪凌做不到轻易地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但他也有着自己的原则底线,经历过生死的人,遇见事情都会下意识地先去考虑自己的利益,纪凌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丢人的,人这一辈子,最不能对不起的就是自己
不过眼前的这个李贤他是一个年纪轻轻且有着较好前途的大臣,如果自己拒绝了他的请求,那么回头他若是真的活着回到了京城,朝堂上见了面打招呼也尴尬不是
更何况李贤绝对不会有叛变的可能,自己不用担心什么奸细问题,再加上他年纪不算大,也不用自己照顾,没准关键时刻还能帮自己一把,于是纪凌便点点头道,“好,既然李郎中愿意,那纪凌便有幸与您同行了”
“哎呦,不敢当不敢当”李贤见纪凌同意,连忙笑着朝他拱了拱手,“正巧我认识这路,遇见荒地了,倒是可以给纪公子指指”
纪凌听李贤这样说,不由得高兴了起来,他确实对这条路还不太熟悉,如果有个人帮忙指认,那就好办多了,于是赶忙问道,“李郎中,咱们现在这是在哪里”
“刚过怀来,快到居庸关了”李贤仰头望了望天色,“不过咱们应该都是绕了一个大圈才走到的这里,毕竟怀来堡被鞑子给占了,我可不敢走那儿。”
纪凌听李贤这么一解释,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遇到的瓦剌追兵少了,原来是误打误撞绕了一个大圈,倒也算自己运气好了,于是纪凌便朝李贤挥挥手道,“李郎中,天色渐晚,咱们赶紧走吧,争取明天天亮前赶到居庸关”
“好”李贤点点头,便小步跑着跟到了纪凌身后,“纪公子,其实我也会骑马,一会儿若是能找到两匹马,咱们可以骑马去居庸关”
“那再好不过了。”纪凌望着西沉的斜阳,心中突然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他发觉自己有些变了。
记得自己刚刚出征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一腔热血与抱负的,真要在战场上,提着长枪便毫不犹豫地去冲杀,即使在鹞儿岭战役之后,自己也没有退缩过。
所以当土木堡之变发生时,纪凌将所有的一切都抛诸脑后,只想着挽回局面,如果不成顺势多救几个人也是好的。
可当真正目睹了张辅、井胜等人惨死的境况,纪凌的意识中便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他开始更多地去思考自己的父亲纪广,徐语杉、李柳儿、白菱还有很多很多人
很多道理都需要沉淀后才能明白,比如逃亡的这段时间里纪凌就想了很多:张辅、井胜、樊忠,这些人都是英雄,但自己绝对不能像他们一样,因为这个皇帝不值得,因为这个朝廷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