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六呆愣在那处,脑门儿上的汗都下来了,
“孩子孩子”
一转头瞧见旁边的亲儿子却是眼前一亮,
当下一指宋士铭道,
“这便是了”
“他”
方魁左瞧右瞧,
“这孩子便是”
这孩子也生的太瘦小了吧
宋老六这时却在心想,
“如今我父子俩过成这般模样,这孩子养得活养不活还不知晓,左右那孩子已被自家卖了,若是能让这世家的公子把自家儿子带了回去,以后孩子便算是登上枝头变凤凰了,说不得还能落上一笔银子呢”
当下死咬了牙点头道,
“便是他”
方魁问他要信物,宋老六这才想起那孩子身上的东西,一面在心里后悔没有把东西留下,一面对方魁哭道,
“实在过不下去,早几年已拿去做了死当”
方魁问他要当票,他也托词早丢了,这样一来方魁便有些吃不准了,宋老六见状心下发急,忙道,
“那锁上头写了富贵吉祥”
方魁还是踌躇,只因这民间幼儿出生大多都有挂锁的习俗,宋老六说对一样并不稀奇,宋老六知晓他定是怀疑,忙又道,
“那锁与旁的不同,那云纹刻得不一样”
方魁眉头一动,
“哦那云纹有何不同之处”
“那那云纹生了爪”
翡翠马里的小锁,粗看时与旁的并无二致,但那富贵祥云里头确实是刻了爪的,方魁又问,
“是什么爪,你可知晓”
宋老六想了想应道,
“五爪”
也亏得宋老六贪财,当时见那孩子身上有锁便想自家昧下来,取下来仔细瞧过,寻思着送到当铺里能换多少银子,只是一来宋老六婆娘拦,
“这是孩子父母给他留的东西,还是让他自家收着,也是个念想”
二来这东西实在小,瞧着做工也粗糙怕是也值不了几个钱。只是没想到却是那孩子认亲之物,早知卖他时便将东西收回来,留着今日给自家儿子戴上了。
方魁也是神情一动,这锁他也是拿在手里反复看过无数回了,自是知晓这上头刻的什么,这那里是云生了爪子,分明便是隐晦的取了云中龙之意,龙隐云间唯露五爪,是说这孩子出身皇家,隐身民间吧
方魁心中隐隐有些猜想,因而对这孩子的真伪便要更加慎重了
想到这处仔细瞧了瞧宋老六身后的孩子,看样貌生的普通,脸色腊黄,一副怯懦的样儿,
“他多大年纪了”
这翡翠马里的绢上虽是写了地址,却是没有见孩子的生辰八字,不过年前已送了信到京城,回信怕是要回去才能收到。
宋老六应道,
“十十二了”
“十二”
方魁皱眉瞧着宋士铭,
这孩子瞧着不似十二岁的样儿
宋老六也知自家儿子差了三岁多,当下硬着头皮道,
“穷人家孩子养得不好,他小时又得过病,现下跟着我这般样儿,能养活便不错了”
这时节民间倒也确是如此,生下孩子夭折的比比皆是,十一二岁了瞧着黑瘦孱弱如七八岁的孩子也是有的,方魁点了点头自怀里摸了些银子出来给宋老六,
“这银子你先收着,给孩子买些吃食”
“你你不领走他么”
“我在豫州城中还有事办,待事办完之后便过来领他,你将他好好养着”
宋老六忙点了点头收下银子。
当天晚上宋老六在破窑之中搂着自家儿子哭了半宿,想着自家穷成这样儿,再不想法子孩子怕是真没有活路了,当下咬牙骗儿子道,
“那是你亲爹,你跟着他去,以后便是大家公子,吃香喝辣,有数不尽的绫罗绸缎穿”
宋士铭小孩子那知这些,跟着宋老六也是吃尽了苦头,从小眼瞧着他如何将一个家败光了,眼瞧着亲娘是怎么被生生拖死的,心下对这亲爹也是有怨的。
到现在他也是九岁了,懂事了,却是没想到宋老六竟给他倒出这么一个事儿来,当下心里又惊又喜,跪在地上邦邦邦给宋老六磕头,
“爹,以后我发达了必不忘了您的恩情”
宋老六瞧着心里发酸,眼泪止不住的流,
“我的儿,你记着你今日说的话,以后你有一口饭吃,也别忘了给我喝口汤,我可全指望着你了”
宋士铭一面抹泪一面应道,
“爹,您放心,我是决不会忘了您的”
之后宋老六也索性不出去做零工了,靠着方魁给的几十两银子,父子俩人守在破窑里也是狠吃了几天肉和白米饭。
不过这日子一天天过去,宋老六又敞开了花银子,眼见得银子都要花光了,这人都还没有来,宋士铭心里又害怕起来,
“爹,他他不会不来接我了吧”
宋老六心里也没有底,还是宽慰他道,
“放心,他专程过来寻你,怎会不接你走呢”
方魁确是专程到豫州城接人的,不过他终是有些疑心孩子身份,便带着人在豫州城里四处打听,只是当年送人出来时,都是特意挑选了不起眼的人家,力求的就是隐蔽行藏,现下要打听却是难了
宋老六本是西州汉人,小时跟着父母一路迁到了豫州,在这豫州本就无亲无故,成亲后在这豫州城南租房住,也就是在刘家巷多住了几年,之后便四处搬迁,那孩子不过在家中呆了七年,认识他的邻里早就四散又或是对他不复记忆,方魁想查证孩子的真实身份真是十分的困难。
眼看着在豫州城中已呆了半月,便在心中暗想,
“别说是豫州城南便是整个豫州城中都被我查了个遍,衙门里的户籍也被我买通了官吏翻了好几回,城中姓宋的人家,有同龄男孩的也不算太多,能对得上号的更是寥寥无几,说得出锁上云纹的只有宋老六一个,眼看着半月过去了,再费周折便不是半月、一月能了的事儿了,不如先带了孩子回去以后再慢慢查”
想到这处便又去破窑寻了宋老六,那一头宋家父子早已是望眼欲穿,银子花光了,又不愿再去做零工,便在那破窑里头苦苦熬着,正等得心焦,见方魁过去那真是欣喜欲狂,
“您您可来了”
宋老六拉着更加瘦弱的宋士铭将他往前一推,
“您您快将他带走吧”
方魁给了宋老六五百两的银票,
“这些银子便当是酬谢你,这些年养育这孩子的酬谢”
想了想又道,
“你凭这些银子也能买下一个院子好好生活了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儿便到城中方家酒铺,找掌柜的便是”
宋老六听了欢喜的要疯了,
瞧这意思,不光有五百两银子拿,以后的银子也是不会断的了
想到这处不由对方魁千恩谢,心中得意暗道,
现下有银子用,以后我儿子长大了,在那家里掌了权,我不是尽等着做老太爷了么
方魁自是不要做那冤大头的人,五百两银子是谢宋老六不假,但城中的掌柜却是要盯着宋老六以防他走脱的,也方便以后有事儿再问询他,若是事态紧急要下狠手也说不定的。
因而用银子养着宋老六,以方家的财力倒也不算什么。
宋老六满心欢喜的送宋士铭跟着方魁走了,自家如何花用这五百两银子不提。
方魁带着宋士铭回到方家,京城方侯爷的信已到了,方崇岳收到信瞧过之后提笔回信,之后又叫了方魁来把信给他瞧,
“这事儿你也应心里有数的”
京城皇帝大内之中,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光,暖阳射在墙宫之上,却还是留下一片带着寒意的阴影,皇帝赵廉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大氅,缓步走在宫道之中,身后大太监保寿亦步亦趋低头跟在后头,之后再无旁人。
两人默然无语静静前行几百步,转过前头拐角便有一道微开的小角门,里头人影闪动,有人早已等在那处,见他到来轻轻推开了门,露出一张脸来,却是一个样貌娟秀的妇人,她无声的行了一个礼,退后几步迎了赵廉进去,
“慕华”
赵廉几步进去,保寿跟在后头回头望了几眼,轻轻把门合上,守在那处垂头等候。
赵廉拉了方慕华的手,两人一同到里头坐下,方慕华亲自动手倒了一杯茶水给他,
“陛下,我这处简陋,还请陛下恕罪”
赵廉瞧着桌上澄澈的一杯清水,送到嘴边喝了一口道,
“这些年来可真是苦了你了”
方慕华摇头道,
“臣妾倒不觉着苦”
她久不受宠,所住宫殿与冷宫也无甚区别,人少事少倒也清静。
这厢起身自墙边柜子里,取出那封信奉到赵廉面前,赵廉展开急匆匆看罢,脸上顿时涌上一片怪异的潮红,抬头捂了嘴,轻轻咳了几声,
“他们他们咳咳找到他了”
方慕华立在他身后轻轻拍抚为他顺气,
“陛下,孩子已是寻到了,如今已被带回了方氏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