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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少君子

    今天的徐州刺史府内,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只因堂堂的一州刺史陶谦陶大人,搁置了半日的公务,专职窝在家里揍儿子。

    陶刺史今年五十八岁了。

    平日里温文如玉,颇有长者之风的老头,今天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邪风,将代步的拐杖改成了丈八蛇矛枪,满院子的追打自己的长子陶商大有不将此子一枪挑于马下势不罢休的劲头。

    陶谦年过四旬之后,方得了两个孩儿,在东汉年间可算是老来得子,若说老头儿对俩孩子是娇生惯养,那可能是有些夸张,但护犊子绝对是有的,只要不是太过于败家,老爷子一般不会气的舍了风范,亲自动手

    但陶谦的长子陶商今天确实有点败家了。

    “不肖子,安敢如此”

    陶谦年纪大了,面对青春期活泼的少年郎是真的有点撵不上,追打了片刻便将拐杖支在地上停下歇息,气喘吁吁的开始骂街。

    陶商躲在院内的槐树后边,无奈叹气:“爹,好说好商量行不”

    “呸”

    陶谦捋着已经花白的胡子,冲着陶商藏身的槐树怒道:“你自己做下的好事老夫敲打你两杖,已是轻的这等伤风败俗之举,老夫如何与你商量的来逆子尔如此行径简直有伤风化你且等老夫歇够了脚,收拾不死你”

    陶商嘴角抽了抽,显得很是无奈。

    其实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需得看从哪个角度来分析。

    陶商早晨如厕内急,苦于找不到手纸,说来也是,汉代哪里有什么手纸,只有刮屁股的棍儿叫厕筹。

    可陶商偏又不愿意用古代人开腚的棍去刮,就顺手在前厅,拿了陶谦撰写公文的帛书去方便。

    拉屎没纸,实乃人生之大不幸也。

    这事在陶商看来不算大,就用了你一块类似丝织品的东西擦屁股而已,回头还你就是了。

    可事在陶谦那边看却很大。

    且不说东汉年间大部分人都还是在用简牍写字,乱世之中缣帛何等珍贵特别是陶谦桌案上的那一块还写有机密要事这小子居然用来何其大胆也

    用徐州刺史的公文开腚,这是个什么罪名

    “竖子你给老夫过来受死”陶谦歇够了脚,拎着拐杖奔着陶商藏身的槐树又走了过去。

    却见人影一闪,陶商已是从树后匆忙逃出,奔着后院逃走而去。

    勉强甩掉了陶谦的追逐,陶商来到后园假山的缝隙中,蜷膝坐在里面,长吁短叹,脸上有说不出的落寞萧索之意。

    陶谦的公文有多重要,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个从小到大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连续三天拉大便用厕筹刮一根反复被人用过的木头棍子,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陶商虽然没有过分的洁癖,但他自认为是个干净人。

    没有手纸的朝代,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万事不过三。所以无论如何,第四天决计不能再忍了,谁劝都不好使。

    没错,陶商来到这个时代,算上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前世的他,是一名资深的图书编辑,却在一个深夜校稿熟睡后,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个时代,并进入了这具快要十七岁的躯壳中。

    身体的意识和碎片的记忆多少还有一些残存在脑海中,经过三天的消化,他知道了这具身体的名字叫陶商,父亲叫陶谦,还有一个弟弟叫陶应,母亲数年前已逝。

    陶商这个人他基本不太清楚,但是陶谦是谁,他心中跟明镜儿似的。

    东汉末年的徐州刺史,关东诸侯之一,与袁绍、袁术、公孙瓒等人勉强并列脍炙人口的故事三让徐州的始作俑者。

    这是一个绚丽的年代,也是一个残酷的年代,虽然遍地兵荒马乱,路有死骨,但也是英雄辈出,不问出处。

    今年是初平元年,时值关东众诸侯意拥立袁绍为盟主锋芒直指洛阳董卓,天下郡县纷纷响应各地大兴义兵

    活脱脱的乱世开幕让陶商赶上了,一点没糟净。

    更瘆人的是,值此纷乱之时,天下英雄辈出之际,身为一州之主的陶谦,不去忧国忧民,讨伐董贼,求个忠贞报国之名,反而是在这里跟亲儿子计较擦屁股纸的问题

    陶商觉得这便宜爹多少沾点没正事。

    当然,这个没正事爹的结局陶商心中也很清楚,老头子寿终正寝之后,将这徐州之地让给了刘备,使得这片土地在数年之中,陷入了曹操、刘备、吕布、袁术等豪杰无休止的争夺之中。

    更重要的问题,就是自己现在的这幅身体的主人,最终会有个什么样的结局,根本就不清楚

    是死是活,是好是坏,史书根本就没提,这实在是让人感到悲哀。

    当然了,历史的长河中,英雄滚滚而逝,像陶商这种小人物的结局与去处,实在是不值得史学家浪费心血去考究考也未必能考的出来。

    但不论结局如何,时间总还是会逝去,生活总是还要继续,毕竟,这具身体的人生就是自己现在的人生,虽然这一切不真实的仿佛如梦境一般。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如何在这里继续生存下去

    陶商沉浸在复杂的思绪中,恍惚还没有回过神来,霎那之间,假山的缝隙处,一只略显苍白的老手缓缓的深入进来,冷不丁的一把抓住了陶商的肩膀。

    “好你个逆子,果然躲在这给老夫滚出来”

    陶谦年纪虽大,却也不傻,不过些许片刻便让他找到了陶商藏匿的地方十几岁的小屁孩跟快六十的老头玩躲猫猫,还太嫩了点。

    没有及时侦查敌情,一不小心就落在了老头子的手里,这是陶商来到这个时代后得到的第一个教训别把老头不当干部,岁数大的人干刑侦一样是把好手。

    “跟老夫来过来”

    又追又藏的这一段功夫,陶谦的气经过时间的消磨,也是消的差不多了也或者是抓人抓的太累,老头子没有着急动手揍人,反而是让陶商跟他去了府内前厅。

    到了前厅,陶谦气喘吁吁的坐下,喝口水缓和了一下情绪,方才悠悠的开口:“你可知,刚才被你偷去的那份公文”

    “孩儿以后不敢了。”陶商开口直接承认错误。

    两个时代的人,观念完全不一样,陶谦当宝贝似的东西,陶商当开腚的手纸,这是一种跨时代的代沟,完全没有填平的可能性,陶商实在是没有必要跟陶谦掰扯,直接认错反而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唉,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还算为父平日没白教你,只是”

    说到这,陶谦不满的白了陶商一眼:“只是你可知晓,那是光禄大夫朱儁遣人给老夫送来的秘信事关重大,何其郑重,却被你拿去擦那擦那擦那擦的那玩意怎么说来着”

    陶谦憋的老脸通红,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么恶心的词汇从嘴里说出。

    “擦屎。”看老爹憋的难受,陶商索性替他说了。

    “就是擦的这个玩意了”陶谦如释重负。

    陶商无奈了,受儒家教育的谦谦君子就是不一样,说个“屎”字仿佛跟要他的命一样弄得跟要吃屎一样。

    “父亲,您说光禄大夫给你秘信,信中说的是什么”陶商迅速转移话题,他不想跟陶谦在这个事情上继续探讨下去,毕竟也不是什么好吃东西,天天挂在嘴边没什么意思。

    听了陶商的问题,陶谦似是非常惊讶,诧然道:“你这小子,怎地关心起这些政务之事来了”

    陶谦的表情和语气让陶商很是不解。

    你是一州刺史,我是你儿子,儿子问问老子的事业,很稀罕吗你事业不好我怎么当官二代

    却不知,陶谦心中一直有一个大痛,就是这两个儿子的归属与前程。

    陶谦老年得子,一直是把俩小子当心肝宝贝似的惯着,殊不知惯着惯着,就惯出毛病来了。

    陶谦本人相对别的地方刺史诸侯来说,本就属于那种野心不大,不喜争斗,颇有君子之风,甘于自守平淡的人但好赖不济,这老头儿还有一颗奋发向上,渴望当官的心,勉强算是个有正事的。

    殊不知龙生龙凤生凤,老陶家的孩子打洞都找不着口。

    陶谦这俩儿子,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一般,对时政民生宦海沉浮一点都不关心,反倒是对吟词弄句,风花雪月,猎鹰弄犬,斗鸡玩虫等杂学方面,颇有研究、甚是精通。

    后世人极为羡慕的活法混吃等死的活法。

    虽然受儒家思想的教育,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俩孩子都不干;但奋发图强的事,也跟俩孩子也一点不沾边。

    其实想想也对,人家里属实有这个条件,富二代要不败家,岂不埋没了当爹挣钱的才华

    陶谦平日里对俩孩子稍稍讲点跟朝廷政务沾边的东西,这俩孩子就躲可今日陶商居然主动咨询,陶老头一时间有点不太适应。

    “光禄大夫朱儁给老夫的密信,你想知道其中内容”陶谦又询问了一次。

    陶商点了点头。

    “你确定”陶谦这人有点强迫症。

    “爹,你要不想说,咱就唠点别的。”

    “咳、咳不用说这事,就说这事说这就行”陶谦怕孩子反悔,赶紧改口。

    斟酌了一下措辞,陶谦长叹口气道:“朱儁与为父,颇有交情,他来密信与为父说,目前关东众诸侯已是四处涌传讨贼檄文,兵锋甚为强盛,想请为父起兵相应,共辅朝廷,保君护国”

    说到这里,陶谦停顿了一下:“为父刚才讲的,你能听明白几句”显然他是对陶商的理解能力不太放心

    陶商实在不明白自己的智力到底欠缺在哪,这点屁事有什么听不明白的还问我能听明白几句你总共就说一句

    “我差不多都能听明白,董卓乱政,众诸侯联合讨之,举袁绍为盟主”

    陶谦的下巴差点没惊讶的掉在地上:“汝居然还能知晓袁本初乃众人盟主真是天佑我陶家”

    陶商感觉自己有点要发疯这身体的前一任主人到底是有多不靠谱

    甩甩头不去想他,陶商继续询问:“父亲,朱儁密信让你举兵讨伐董卓,你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陶谦的表情变得扭捏了,显的有些左右为难:“按道理说,董卓乱政,为祸朝纲,实乃大逆不道,我辈蒙受国恩,值此危难时节,理应响应号召,出兵勤王剿贼但董卓势力太大,又有拥戴天子之功,如今已身居相国之位,我等地方刺史皆各自上任没几年,兵马不多,且地方贼寇甚众,再说了兵者乃凶器也”

    “爹,你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陶商不太愿意听废话,这老头磨磨唧唧的半天说不到正点上。

    “不想去”

    陶商:“”

    仔细的看了看眼前的这位老爷子,陶商不由得暗自叹息。

    这位与自己在这个时代有父子亲情的老人家,说起废话来是一套一套的,不过终归还是胆子不大在这个动荡的社会,确实难有封疆一方的魄力与决断,性格上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啊。

    不过,若真说起来,换成自己,陶商觉得他也应该赞同陶谦的想法。

    打仗么,真刀真枪不是闹着玩的,谁闲的没事有好日子不过,非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出去拼命

    但赞同归赞同,能不能那么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现代人中,熟悉汉末历史的人很多,更别说陶商前世是沉浸出版业多年的资深编者。

    人吃人的社会,墨守成规的结局就是死,特别是像陶谦这样的一州刺史是最不上不下的。

    陶谦是太学诸生出身,后举茂才,又先后随车骑将军皇甫嵩和司隶校尉从过军职,按照现代人的看法,那是纯纯的学习兼社会苗子,前途不可限量。

    其实陶谦也确实做到了,两年前因徐州黄巾余孽在徐州起事,陶谦受任成封疆大吏徐州刺史,放眼后世那可是一省之长,以他的个性,若是清平世界,绝对会大有一番作为。

    可是历史是残酷的,乱世的封疆大吏和清平世界的省级干部完全是两码事,除了文治武功外,站队的眼光、强硬的手腕、不屈的性格是否敢于一搏的胆量,诸多的因素都能决定成败荣辱。

    更可怕的是,清平世界的外藩,干不好的结局可能是升迁无望,最多不济就调岗、再惨点就是辞官归乡,安享清福。

    而乱世,外藩的结局就是一条道走到黑,干不好的结局是家破人亡。

    历史上的陶谦,似乎也没有躲过这个结局,晚年难敌强邻曹操,被曹老板将徐州的大部分人口屠了个溜干净,死后基业也不得以传承,为刘玄德做了好大的嫁衣。

    而身为一州刺史的儿子,陶商在史书上更是一笔带过,结局成了谜团,到底是死是活,丢胳膊丢腿,完全都成了悬念如果资质够的话,或许还能进入世界百大未解之谜,立案调研。

    现在的陶商不想要这个结局,太凄惨了。

    不求人过留名,但连个屁在史书上都没留下,直接被人当成屁给放了,这种结局稍稍有点自尊心的人都接受不了。

    所以,无可奈何也好,赶鸭子上架也好,得拼他一拼,搏他一搏。

    “父亲,这个关东讨贼联盟,我觉得您还是得去,而且还不能是敷衍的去。”

    陶谦摇摇头,很不赞同:“孺子平日懈怠懒惰,焉知国家大事兵者甚凶,且董卓与众诸侯之争,孰胜孰败,尚难有定论依老夫之意,入盟讨董可也,却不可尽心,老夫响应袁绍讨伐董卓,却不派兵马,坐观胜败,两不得罪,必可无忧”

    陶商柔声说道:“父亲,你真是老鸡贼。”

    陶谦皱眉:“混账东西,你小子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