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争不着痕迹地伸手搀扶道:“此战来得突然,我也是仓促应战,甚至连与诸公商议的时间都没有,张公应对得法,与诸公齐心合力稳住了大后方,论功还来不及呢,何来罪责张公快快请起,我还有诸多要事,要请张公和诸公帮我拿主意呢。”
张国维顺势起身,道:“多谢大将军宽宏。”
吴争道:“此战我军伤亡惨重,急需补充兵力。同时,宁波光复,也需要在定海增设一卫,以应对日后清军再次进犯。我想在绍兴、金华、宁波三府招募三万新兵,诸公以为如何”
张煌言道:“该当如此。只是如今这三府刚刚结束战斗,这个时候募兵,会不会引起百姓不满”
吴争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况且,鞑子的残暴,已经让三府百姓都见识到了,趁着百姓憎恨清军,应该不会引起不满之心。”
张国维点点头道,“我军将士浴血奋战半月,功在社稷,抚恤、赏赐理所当然。只是有一事还须大将军定夺。”
“张公请讲。”
“此前有义军光复绍兴城,所涉之人近二千,虽说阵亡了九成以上,可尚有数十人生还且义军家眷皆是本地人,已有不少家聚集起来,要替死去的亲人要个说法。大将军以为,当如何应对”
吴争微微颌首,“我知道这事,为首之人来自始宁镇,叫张阿大,平日以卖猪肉为生。对吗”
“是。”
吴争道:“我的意见。这支义军光复绍兴城,振奋民众士气,功在社稷,阵亡者可按我军将士抚恤标准发放。诸公以为如何”
张煌言点头同意,“理当如此。先不说义军确确实实光复了绍兴城,就算没有光复,大将军府也该优渥以待,激励民众反清。”
众人皆点头认可。
随后,熊汝霖犹豫了一下道:“只是关于张阿大不知道大将军对其作为,如何认定”
吴争惊讶地看了熊汝霖一眼,“我不是说过了吗按我军将士抚恤标准发放,张阿大是义军首领,自然也在其列。”
熊汝霖面色有些古怪,“我倒是不反对,只是城中百姓,乃至幸存的义军士兵,对张阿大其人颇有非议。”
吴争问道:“哪些非议是说他不该聚众攻绍兴城”
“那倒不是,张阿大率义军攻下绍兴城时,伤亡还不是很大,麾下尚有一千余人。可他为了一己私欲,想要歼灭城中负隅顽抗的清军残部,当晚以鞭子抽打手下士兵,如驱赶牲畜般地逼他们进攻,致使清军倒没有死多少,义军却全军覆没。同时,也是因为张阿大的凶残,激起了鞑子的兽性,在接下来清军占领绍兴城后,开始屠城,致使无辜百姓伤亡二千余人。在这一点上,几乎受害百姓和所有阵亡将士家眷纷纷要求官府为他们作主,严惩张阿大。”
吴争平静地道:“可张阿大自己也死了,怎么严惩”
“百姓要求,曝尸”
吴争扫了一眼众人,“你们也这么想”
没有人回应。
沉默,其实也是一种默认。
吴争点着名问道:“玄著,你也赞同”
张煌言抿嘴,道:“我认为,张阿大有功,但也有过,过还不小。若是没有百姓声索,当以功抵过,加上人已死,可以不追其责,甚至可以对其家人进行抚恤。但如今众怒难犯,且绍兴府又是我们的根基,一旦生乱,怕是不好办啊。”
余者纷纷点头称是。
吴争心中有股苦涩涌上,这是一种难以表述的郁闷,他深吸一口气,强捺下要涌出的怒火,缓缓说道:“诸公都是知事明礼之士,所虑也是为了安定民心。可我不明白了,没有张阿大攻击,鞑子就不杀人了吗敢问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几乎成为一座死城,这些惨事又怎么发生的诸公就不想想,张阿大所为,是不是真为了一己之私好,就算真为了一己之私,他是不是身先士卒所谓利高者疑,利在谁他都死了,利其何处”
“可义军全军覆没是事实,城中百姓遭受屠戮也是事实。”
吴争怒道:“此战我率骑兵营遭遇博洛部阻击,还差点全军覆没呢,胜败乃兵家常事是不是诸公也想在我死后,将我曝尸于野啊”
这一声,振聋发馈。
所有人都躬身道:“下官末将不敢”
“他是英雄”吴争起身,不看任何人,他看着门外天空,“英雄不是完人,也不是圣贤。英雄不问出处”
“只要是杀鞑子,杀更多的鞑子,他就是英雄如果有人领军将鞑子赶出关外,我甚至可以跪在他面前,将他当祖宗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张阿大,就是我族英雄”
“诸公啊一个不能善待自己英雄的种族,没有未来”吴争喟叹着摇摇头。
张国维揖身道:“大将军所言极是,下官明白了,可百姓那”
“百姓愚昧,需要开智这是诸公需要去做的事。”吴争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憋闷,“别人没有英雄,千方百计地要虚构出一个英雄,来激励民众、军心,我们倒好,放着一个英雄,却要将他曝尸诸公啊,我说过,收买人心,不是光嘴上喊,得去做”
“传我令,追授张阿大沥海卫指挥佥事,以三品武职规制风光大葬,在绍兴城东立七尺碑,供万人瞻仰”
众人齐声应是。
吴争问道:“张阿大可还有家人”
熊汝霖应道:“仅有一老母亲,年前也去死了。家中已无人。”
吴争叹息一声,“英雄无后,乌乎哀哉”
张煌言道:“义军尚有数十人幸存。”
吴争眼睛一亮,“那就单独编成一营,并向百姓招募精壮充入,此营我来亲自为它命名,就叫游侠营”
张国维问道:“敢问大将军,此营人数多少,隶属哪卫,是否允许此营上战场”
吴争想了想,答道:“一千人,隶属新编定海卫,当然要上战场,英雄营怎能不上战场训练完成之后,上最前线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