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难道就不怕惹天下人耻笑吗”
“大明朝被天下人耻笑的事还少吗朕不介意多这一件。朕只知道,宝器不能与臣子共享,此乃天下大乱的诱因。只有整肃内部,集所有权柄于朕手中,方可上下同心,全力抵御外敌。”
周思敏有些慌乱,她害怕自己成为夫君的软胁,“陛下就不怕妾身自尽吗”
朱慈烺微笑道:“朕不信,凡是心里还存有希望的,都不甘心自尽。朕就是这么熬过三年的。”
周思敏颓然软倒在地,她确实不甘心自尽,因为她心中还有希望,希望着夫君能救她,希望她还能为吴家诞下儿子,她还希望能与吴外姓白头到老。
朱慈烺满意地笑着,就象打胜仗了一般。
“你放心,他一日不死,你便可不死。”
朱慈烺如猫戏老鼠般地眼神看着惨白的周思敏道:“可据朕所知,敌酋多铎已经占领绍兴府大部,他所率二千骑兵,一战便折损超过半数,如今逃窜至平岗山苟延残喘,怕是很难过这一关了。”
周思敏尖叫起来,“不”
。
“磨难之人多阴诡”钱肃乐叹息道。
这话很耳熟,马士英也曾这么提醒过吴争。
一个奸臣和一个忠臣,对于一个人有了几乎相同判断,这未尝不是一种悲哀。
可这是阅历深厚的老者肺腑之言。
钱瑾萱默默地替父亲摇着扇子驱炎。
九月天农历的秋老虎让人不动也一身汗。
钱肃乐扭头看了女儿一眼,轻叹道:“早知如此,为父应该让你随他去杭州的。这么说起来,倒是为父坏了你的这桩姻缘。你怪为父吗”
“不。爹爹是正直之人,行事光明磊落,女儿又怎会怨爹爹呢”钱瑾萱轻声安慰道,她的螓首慢慢抬起,眼神坚定地说道,“况且女儿既已被爹爹许于吴家,那就算是死,也是吴家的死人,又怎会是爹爹坏了女儿的姻缘呢”
“哎。”钱肃乐长叹道,“你这性子,倒是随了为父,太过执拗。如今陛下派兵围了咱家,为父怕祸及你啊若是能悔了这门亲事,或许还能把你择出去。”
“女儿无悔。”
“也罢。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为父不逼你,生死荣辱但凭天命吧。”钱肃乐拿起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那你该去镇国公府看看,虽说没有过门,可名份在,国公府已经被陛下派兵围了,你就拿为父的名刺前去,只要陛下还没降罪,为父依旧是当朝太傅,没人敢不给为父这份薄面。”
“爹爹。”钱瑾萱轻了一声,“女儿是想去可如果真去了,女儿担心会牵累爹爹。”
钱肃乐呵呵笑道:“傻丫头,你爹是怕被牵累的人吗若是要被那小子牵累,怕已经牵累上了,你九叔、你兄长可都在他的麾下去吧,堂堂正正地去。”
“是。”
“从先帝殉国,为父毁家纾难,至今三年有余,不管怎么说,义兴朝已经坐拥十府之地,为父没什么还放不下的。”钱肃乐的脸色有些黯然,“可惜啊,或许为父看不到我军北伐之盛况了。”
“不,爹爹一定能看到的。”钱瑾萱泣声道。
钱肃乐叹道:“为父自认是忠良,可为父近些日子总隐隐觉得不对。”
“爹爹觉得哪里不对”
“都不对”钱肃乐与其是在和女儿说话,更象是自言自语,“以对的心思,做对的事,拥立对的君上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这不对,一定是哪里错了。萱儿啊,你也是个知书达礼之人,你说说,为父错了吗”
钱瑾萱哽咽道:“爹爹没有错,爹爹怎会错真要错,那也是这世道错了。”
“这世道错了不,不对。为父也在想,是不是陛下错了,可为父左思右想,陛下也没错。吴争确实有野心,也不懂收敛,被君王猜忌,情理之中。周思敏受其外祖父牵连,祸及家人,陛下虽狠心,可也在律法范围之内。哪怕是之前京城民乱,陛下所为,也非昏庸,合乎常例可为父总觉得哪里错了,明明就在眼前,可就是无法捅破这一层迷雾,让人如鲠在喉,难受煞哉”
钱肃乐说到难受处,“啪啪”地拍着书桌。
钱瑾萱急得拼命地替父亲搓揉后背,“想不通就别想了,爹爹当心身子。”
钱肃乐苦闷地摇摇头道:“能不想吗好好的一番局势,却下出了一盘臭棋,若真如当初鲁监国与隆武朝一般南北互为敌人,光复之日便会遥不可及,为父怎能不想,怎能不心痛”
“有他在,北伐一定能成功没有当今陛下之时,他不也光复了如今十府之地吗”钱瑾萱肯定地说道。
钱肃乐一愣,“你就对他如此有信心”
钱瑾萱坚定地说道:“女儿不只是对他有信心,更对九叔与兄长有信心。兄长打小恃才傲物、自视甚高,能让他屈身相事的人,绝非凡人。在女儿心中,他就是英雄。”
钱肃乐摇摇头,带着一丝讥讽之意道:“一个如曹操般的英雄”
“不。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受天下人诟病,可他明明可以挟天子令诸侯,却亲手将它放弃了,爹爹难道不明白这其中的差别吗他心中的抱负,远比爹爹所想,要大得多”
钱肃乐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他确实有些惊愕了。
当局者迷,当一个人专注于眼前时,往往忽略了全局。
被女儿这么一说,钱肃乐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没错,吴争确实有过机会,还不是一次、两次。
绍兴府废黜鲁王监国时,他就已经有机会篡夺大宝,他没有做,这或许可以解释为自己、张国维、张煌言等人的压制和影响。
可陈子龙和自己在淳安废黜长平公主,拥立鲁王监国后,吴争率军入京,已经有足够的实力篡夺大宝,可他仅仅是把鲁王拽下皇位,依旧将长平公主推了上去。这已经是很难解释为受到压制和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