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秉申苦笑道:“是爹错了,爹不该贪图吴家家业。可爹怎么会知道他没死在嘉定怎么会知道他还能回始宁镇怎会知道他不但回了,还做了官,谁又能知道,短短三年间,从七品成了一品。”
陈子玲的脸色越来越痛苦,她歇斯底里地咬牙吼道,“别说了,别说了”
陈秉申劝道:“儿啊,这是命,人得认命。”
“我不认,我为何要认”陈子玲哭喊着,“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做,为何要我来承担”
“儿啊,不是爹不想帮你,可如今不同往日,那时清军势大,冒回险也就冒了,可如今明军已经光复十一府,连南都也光复了,虽说这城中有清军二万人,可绍兴、杭州的明军也不比清军少啊,胜败尚未可知,这就象是虎和狼争斗,你一只羊掺和进去,没得就是连骨头渣都剩不下啊乖,听爹的,咱不想这槽心事了,啊”
“爹画不画”
“啊”
“你若不画,我就去死。”
“啊”
“你拦不住,有心要死的人,你拦不住,上吊、投井、吞金、点火烧死自己。”
“别说了爹,爹给你画就是了。”
陈秉申终究是拗不过自己的女儿,他开始动手画。
他在绍兴府是盐茶大户,盐茶是禁榷,受官府控制,出售盐引、茶引,正常商户,无不私下挟带一些私货,避过官府耳目,谋取暴利。
也由此,这些行当做久了,都会掌握一条连当地人都不知道的路。
或许连路都称不上,江南多河多山,山与山之间有涧、悬崖,河与河之间有浅滩,许多地方人迹鲜至,不被人所知。
可那些富商巨贾手里,就掌握着这些秘密。
陈秉申正好也掌握着这么一条通道。
博洛的告示,只是让陈秉申酒酣之时,无意中显摆了一下,倒也没想去做,重赏,能赏多少陈家还不稀罕那些赏金。
可这话听在陈子玲耳朵里,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这世上,就有那么些人,比较偏执,让常人无法理解的偏执。
他她们在十年前丢了件东西,而在十年后想起之时,发现这件东西的价值涨了数十倍,于是心中再也无法安宁,他她们不断地懊悔着,直到将自己逼疯。
可他她们似乎忘记了,没有那件东西,他她们这十年来也过得好好的,甚至还是幸福的。
人心哪,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陈秉申终于画完了,陈子玲去拿,陈秉申却将纸一下藏身后。
“玲儿啊,爹最后劝你一句,放手吧”
陈子玲冷笑道:“爹这个时候再劝,未免晚了些。”
“你真决定了不后悔”
“是。”
“那爹有话说在前头,你别怪爹狠心出了这个门,你就不再是陈家人。”陈秉申叹息道,“陈家还有你娘、你弟,还有你爹我,陈家不能因为你,而受无妄之灾。”
陈子玲咯咯笑着,笑得让人心中不寒而栗,“爹若是真将我当成女儿,当日又怎会觊觎吴家产业呢爹尽管放心,出了这门,我不再姓陈,我姓吴。”
陈秉申惊愕不已。
他木然地将手中那页纸放在桌上,走到女儿面前,颤抖着手想去抚摸一下女儿的脸,被陈子玲转头避开。
陈秉申重重地叹了口气,捂面奔出。
陈子玲咯咯地怪笑着,她来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针线包,再从里面抽出一根针来。
然后慢慢地卷起自己的左臂衣袖,她的手臂上已经布满了一个个密密麻麻的针眼。
陈子玲就这么将针,慢慢地扎进自己的左臂,她依旧在笑,仿佛没有痛觉一般。
“吴争,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还不死”
每一针扎下,陈子玲都在问,“你为什么还不死”
。
博洛有些吃惊。
城中南蛮子见清军就逃,可这个年方二八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脸上竟无一丝惧意。
“就是你要献图”
“是。”
“图在哪里”
“现在不在我身上。”
“大胆。”博洛大喝道,“你敢戏弄于我”
“小女子竟敢”陈子玲昂头道,“只是不知这位大人是何官职可是城中主事之人”
博洛打量了陈子玲一会,见她眼神不象是疯子。
于是沉声道:“有事与我说便是,要真有图,赶紧献上来,若没有,赶紧离去,莫激我杀人。”
狼不吃肉,改吃素了
不,博洛看着陈子玲,心中有种古怪的感觉,他觉得眼前这女子不象是南蛮,倒象是满人,因为她眼中的那种无所畏惧、倔犟中带些固执,还有一丝疯狂,与南蛮女子的柔弱完全不同。
博洛心里有些好奇,这少女真会有自己需要的东西
陈子玲坚持道:“请这位大人告知小女子所任官职。”
博洛稍作迟疑,答道:“我乃大清朝端重郡王。”
陈子玲平静地问道:“敢问大人,端重郡王与大明朝国公相比,哪个官更大些。”
博洛狐疑地看了陈子玲一眼,皱眉道:“本王是皇族,自然是本王更尊贵些。”
陈子玲微笑道:“敢问大人娶妻了吗”
博洛微怒道:“与你何干说正事,图在哪里”
“请大人明言。”
“来人,将她叉出去”
陈子玲突然手一翻,拔下头上发籫指着自己喉咙,尖叫道:“看谁敢大人,若相迫,小女子就杀死自己,图在何处,大人就永远无法知道。”
博洛是真惊讶了,这女子竟如此刚烈
他吸了口气,挥手示意冲进来的士兵退去,然后道:“好,本王告诉你就是本王尚未娶妻。”
陈子玲微笑道:“那就好。”
“好什么”
“大人若娶我为妻,我便将图在何处告知大人。”
“荒唐。满汉不通婚,本王是皇族,岂能娶个汉人女子”博洛大怒,“就算你确有本王所需的东西,怕也配不上本王你就不怕本王下令,将你抓起来严刑逼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