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已经不可怕。
钱肃典缓缓起身,扫过这些期盼的眼睛,他的心重重地一抽,痛彻心扉。
兄弟们哪,可知你们,今日将要面临怎样的结局吗
“卡”钱肃典慢慢抽出腰间已经缺口密布的佩刀,刀尖向天。
急促地脚步声响起,士兵们已经列队成阵。
这一刻,再无之前的沮丧,再无之前的落魄。
他们依旧是那支孤军深入,为朝廷收复镇江府,置自身安危于不顾的劲旅。
他们要反攻了
没有一个人认为他们的反攻会有哪怕一丝希望,他们之中许多人已经失去了武器,或者破损严重,但他们依旧信心十足,赴死的信心。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至少可以杀死自己。
可钱肃典和他麾下将士失望了。
面对着他们的悍不畏死、发起奋不顾身突击,外面除了数十个怔怔望着他们的清兵,哪还有清军主力
。
王一林也很失望了。
因为六合和仪真远不如他想象中那样,依旧繁华。
这两小城,原本是沿江枢纽重镇,国内外商贾云集,可现在数十里间不闻鸡叫犬吠。
想要肥下自己腰包,就象是南柯一梦。
好在,清军真得不多,明军如烧红的尖刃,瞬间捅穿了清军的外围防守,短短半个时辰,仪真城门告破。
杀鸡焉用牛刀乎这是王一林在城破之时发出的感慨。
可当他看见迎面而来,那群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同袍时,饶是玩世不恭的王一林,也不仅落泪了。
这他娘的还叫禁军吗,怕是应天府街头要饭的乞丐,也要比他们光彩亮丽的多。
钱肃典在看见王一林的那一刻,哭了。
这绝对不是喜悦的泪。
没有人在鼓足了勇气,决定慨然赴死的时候,却发觉自己是一厢情愿,是一场玩笑,更伤人的了。
钱肃典的哭声感染了所有人,刚刚因为重见昔日同袍露出笑容的士兵们,无不掩面而泣,为自己死里逃生不,为那些再也回不了应天府的同袍兄弟。
虽说谁都明白,打仗总要死人,可死的不是自己,这话就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滑稽
没有轮到自己的时候,漂亮话说得顺溜,真要是轮到了,究竟会怎样,只有天知道,或许每个人的心里自己也会知道。
数百将士的头,昂了起来,因为他们通过了这场地狱般的煎熬。
自己是英雄
这一点,无比重要。
突然之间,王一林觉得面前的这数百“乞丐”,绝不是乞丐,因为他们自豪着
入城的士兵们,默默地分列两侧,他们拱手、单膝而跪。
这是对活着的、还有死去的勇士无声的致敬
。
很多时候一加一,会小于二。
这是因为有重叠。
很多时候一加一,会小于一。
这是因为内耗。
可王一林与钱肃典遇到一起,那就是一场化学反应。
一个胆大、妄为、贪功。
而另一个,看破“红尘”,钱肃典看是看破了,哪怕他是当朝阁老钱相的亲弟弟,可在朝廷眼中,与芸芸众生无疑,他就是颗可以随时舍弃的弃子。
既然已经为朝廷、为钱家死过一次了,那接下来的时间,不妨率性而为,为自己活一次。
这样的两个人,遇到一起,就是一场灾难。
因为军令,对他们已经无效。
。
“哈嚏”,洪承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起初,形势非常好,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可谓一片大好。
丹徒应声而落,镇江城重回自己掌握,渡江清军已经开始向各县扩散。
一天时间,收复一府之地,此功,当显赫于清廷朝堂。
哪怕战功赫赫、大权在握、一手遮天的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自今日之后,也得给自己三分颜色了,洪承畴志得意满。
可就是因为这个喷嚏,一切都好象改变了。
先是得报敌酋吴争逃脱至丹阳,追击千骑在丹阳城外被吴争率部反杀。
再就是明军水师不好好在江上待着,居然上岸了。
最后吴三桂的“爱昧”,这让洪承畴立觉不妙。
吴三桂是多尔衮的人,如果连这一点洪承畴都不知道,那洪承畴就该去挑块嫰点的豆腐,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一头撞死。
可洪承畴还是没有预料,面对这种关乎全局的大战,吴三桂会以私怨取代公义。
这让洪承畴想起了大明,那连续百多年的党争。
这种阴霾就象魅影一般缠绕着洪承畴,让他胆颤心惊。
没有对错,只有成败。这八个字,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没有真正的受益者,有的只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洪承畴没有迟疑,他一面急令镇江清军收缩、固守城池,一面以八百里加急,急报清廷。
他需要小皇帝授权,调动徐州八万清军。
只有这样,才能巩固已经到手的胜利果实,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摆脱先胜后败,方为完败的困局。
明军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不是清军的战力真正高到可以碾压明军,这一点或许之前洪承畴不承认,可在见到仪真那数百明军残部之后,洪承畴明白了。
若天下明军皆如厮,还有清军什么事啊
洪承畴是真的想不通,明明就是原来的这一批明人、明军、明臣,为什么就突然不畏死了呢
这让他想到了吴争,更加重了他心中懊悔,为什么就不多派一支骑兵呢
如果吴争死了,庆泰朝怕是立时成为一盘散沙。
洪承畴顿足捶胸,喟叹道:“是为天意,非承畴谋划不力,奈何”
吴争自然不知道,对岸的洪承畴已经将他的生死,上升到了决定庆泰朝存亡的高度。
他此时已经迎来了第一支增援部队,那就是方国安余部加上二千新军,刚改编成松江卫所的三千杂牌军。
这支队伍,显然是不具有太强战斗力的。
可聊手于无,在这个时候,哪怕地里的农夫,只要成群,吴争也来者不拒,更何况,方国安残部,那都是跟随方国安多年的嫡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