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一场对城外八旗军有预谋的屠杀。
卯时刚过,在多铎的命令下,除了中军位置的多铎亲兵,一万八旗军接替了降军的位置,对庆春门沿线城墙,发起了猛烈攻击。
有了前四天的战斗,鞑子几乎已经熟悉了守军的作战习惯和风格。
进攻很有章法,也熟门熟路。
几乎只付出了百人的代价,八旗军前锋顺利靠近城墙,开始爬梯登墙。
按这种进度,最多一柱香的时间,双方就会在城墙上,暴发高强度的肉搏战。
从望远镜中观看的多铎,优雅而有风度地放下望远镜,对博洛道:“本王和你赌,今日庆春门必定会被攻破。”
博洛认同多铎的判断,道:“守军兵力远逊于我军,连续四天的强攻,守军的士气、体力已至极限。而这一万八旗是生力军,士气、体力都在顶峰,取胜确实不难。”
多铎点点头道:“硬抗了本王大军四天时间,城楼上那少年南蛮算是不错了。若是平日,本王出于爱才之心,倒可招揽重用于他。但今日,本王必羞辱他、取他首级,以报断我左足之恨。”
博洛道:“王爷放心,一旦城破,我便前去,将吴争提来见王爷,任由王爷发落。”
话音刚落,只听见“轰轰轰”的炮声不绝于耳。
多铎眉头大皱,“谁下令开炮的”
八旗军前锋已经开始登墙,后续大军正在冲锋,双方已经胶着,这时开炮,岂不是敌我不分
如果是降军进攻也就罢了,南蛮子人多,死上一些多铎也不觉得是什么重要的事。
可八旗军那是死一个少一个啊。
连续四天都没派八旗军进攻,多铎爱护之心,可见一斑。
博洛听出炮声有异,用望远镜急查,嘶声道:“不对,炮声是从城那边传来,王爷,明军有火炮。”
多铎闻听大骇,一把抢过望远镜看去。
城墙上冒出密集的火光和浓烟,而八旗军在接近城墙一里的区域,已经被炮火覆盖,几乎看不见人影了。
无数的八旗军乱成一团,在炮火的覆盖中消失无踪。
这是一场不对称的屠杀。
果然如博洛所言,明军有火炮。
不但有火炮,而且有很多,数倍于己方的火炮,这一认知让多铎全身发冷,他开始哆嗦。
多铎顿时醒悟了这其中必定有诈。
明军安置这么多火炮一直不用,甚至两天前那次差点就被破城,都没有动用,为得就是今天。
不对,多铎心中闪过一丝悸动。
他向博洛急问道:“今日与前几日有何不同为何明军今日会动用火炮”
博洛在震惊中随口答道:“今日是八旗军攻城。”
多铎如被雷击,大吼道:“快,降军有变,传令亲兵营戒备。”
随即吼道:“传本王令,停止进攻,全军撤回中军戒备。”
可已经晚了,有亲兵急报,“禀王爷,中军西侧汉军有异动,正拔营向中军而来。”
又有亲兵急报,“禀王爷,中军东侧汉军有异动,正拔营向中军而来。”
“王爷,北面艮山门有数千明军出城袭我右翼。”
“王爷,南面清泰门有数千明军出城袭我左翼。”
多铎反应很快,他迅速下令道:“传本王令,攻城军队前队变后队殿后,全军向嘉兴府后撤。”
博洛一听大急,道:“王爷,八旗军前锋已经登墙,一时间撤不回来。”
多铎大喝道:“不管了,先护住主力要紧。”
断臂求生,多铎不仅仅是对敌人狠,对自己也够狠。
但这个决定无比英明,它挽救了至少一半的八旗军。
明军的火炮不间断地覆盖了城墙前一里区域,陈守节憋了整整四天,不整整一年多的委屈,在这一刻得到了渲泻,炮火生生隔断了鞑子前锋和后军之间的联系,那方圆十丈之内,几无站立的活物。
此时鞑子全军撤退,等于弃数千前锋于不顾。
虽然不甘,但博洛知道多铎的命令是正确的,所以,一咬牙转身去执行了。
。
江宁府的叫法,是清军占领之后改的。
这也不是清廷独创,其实南唐时,就叫过江宁府。
从古至今,这个地方的叫法太多了,如金陵府、应天府,其实说的就是南京。
江宁府驻军已经抽调一空,仅有三千八旗军和一万多明降军。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如今的江宁府周边,庐州府、凤阳府、扬州府、淮安府都在清廷牢牢的掌握之中,加上多铎率六万大军南下,几乎是稳如泰山。
就没有什么必要驻囤重兵了。
可谁能想到,一支六百人的明军会从海宁登岸。
如果是六千人,恐怕早就被清军发现,六百人,那就象一支大点的渔民船队,太不起眼了。
仅仅是六百人,其实为祸不大,如肘腋之患,并无多大的作为。
最多也就是骚扰一下小镇小村,无法对府城造成伤害。
可谁能想到,这支小部队会与一支义军会合,而这支义军又是土生土长的坐地户
这还不算太危险,最关键的是,这支义军的首领,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居然是夏允彝的儿子夏完淳。
夏允彝万历四十六年举人,崇祯十年进士,与同郡陈子龙、徐孚远等人结成“几社”,妥妥地几社创始人和领袖之一啊。
他著有私制策、幸存录等,因几社之故,与陈子龙齐名,世称“陈夏”。
清军下江南,夏允彝逼迫刚十五岁的夏完淳匆匆完婚,之后拉入义军,父子俩并齐心抗清。
夏允彝联络他的学生、江南副总兵吴志葵,准备合兵攻取苏州,然后收复杭州,再进兵南京,以图保有明朝江南半壁河山。
可惜,吴志葵无长远谋略,军将多懈怠贰心,苏州城不仅未被攻下,这些残明的乌合之众,也大败四溃。
夏允彝心灰意冷之下,决定要自杀殉国。
乡人劝他可以趁乱渡海去他曾任地方官的福建,招纳兵马,再图恢复。
夏允彝考虑再三,没有同意,怕举事再败,以至于蒙羞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