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民清冷的眼睛中有一层薄雾,“破家之人,何处不可安家。大哥放心,方才从绍兴府军兵处打听到,我还有亲人在南边,所以我想南下福州。”
听到周思民要离开,吴争心中竟隐隐一痛。
吴争不清楚,为何心会痛,但吴争很清楚,周思民南下是正确的。
绍兴离杭州太近了,吴争不知道清军何时南下。
但吴争清楚,清军一旦南下,绍兴府将沦为战场。
与其留下惨遭不测,不如南下。
至少可以活得久些。
可吴争心里真的不舍,于是说道:“你要去福州,我不拦你。可福州遥遥数千里,你身上带伤,身边就一个管家、一个侍女,叫我如何放心这样,你在吴庄把伤彻底养好了再走,到时我派二憨带人护送你去。”
周思民眼睛里的薄雾更浓,“不必。”
吴争却强硬、霸道地打断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我是你大哥,你就得听我的。”
说完,冲周思民身边的郑叔和小蛮道:“江边风大,快将你家公子送回帐篷里,明日一早,随我回吴庄。”
“唉。”小蛮这次应得很干脆,甚至眼睛里有些笑意,完全不象之前,总与吴争挤怼。
这让吴争有些傻眼。
。
这是个不眠之夜。
数百军民在江边簇拥着吴争,经过今日之事,百姓们对吴争依赖之外,更加了一份敬重和感恩,他们视吴争为他们的守护神。
“监国有令,随本官而来的明军俘虏,一律整编进本官麾下,与本官原有人马编成三个百户所,陈胜、池二憨暂代百户之职。”
“各位乡亲,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朝廷同意让你们留下,监国殿下还特意赏赐了二千两现银,以作各位安家之用。”
“明日本官就为你们去海边挑选适合居住的地方,然后派人去建造房屋,你们之中青壮,也须随同一起出力。争取七日之内,让大家都有个家。”
“会操船的,身体强壮的打渔,妇孺老幼做出力所能及的,譬如浆洗缝补、烧水做饭,其余男丁随我去吴庄种地,你们其中有识文断字、懂算数之人,可去宋安处登记,入始宁镇吴家铺子做活。”
随着吴争的话,江边迅速忙乱起来。
可人人脸上都有笑容,因为他们知道,从今夜起,他们有家了。
池二憨悄悄来到吴争身边。
欲言又止,一副憋屎状。
吴争正忙着,不耐烦地问道:“有事就说,没事就滚。有闲功夫帮陈胜和小安子维持秩序去。”
二憨呐呐道:“少爷,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重要吗”
“好象重要。”
“那就说。”
“可我答应了周公子和郑叔不说。”
吴争不解地看了二憨一眼,“既然已经答应别人不说,那就不要说。男人,要言而有信。”
池二憨咧嘴笑道:“就知道少爷不会逼我的。”
吴争眼珠子一瞪,“快说”
二憨翻翻白眼道,“少爷刚刚说,男人,要言而有信。”
“你跟了本少爷十来年,不知道少爷是例外吗”
“可我答应了周公子和郑叔不说的。”
吴争不耐烦地挥挥手道:“爱说不说,少爷忙着呢,滚。”
池二憨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不生气”
“不生气”
“真不生气”
“有完没完屁大点事,搞得神神秘秘的,少爷还不想听了。帮忙去”
“唉。”池二憨傻乐着转身而去。
可走了两步,又回来了,“少爷可不能放周公子去福州。”
吴争有些愣了,往周思民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瞪着池二憨道:“你小子不会是看上人家婢女了吧”
池二憨脸色通红,连连摇手道:“不,没没有的事。”
“那你猴急什么”
“反正少爷不能放周公子去福州。”
看着池二憨郑重的神色,吴争倒不再打趣二憨了,“放心吧,周公子暂时不会离开,我已经和周公子说了,先在吴庄养好伤。”
“那那伤好了呢”
“还说没看上人家婢女”
“呃不,不是的。反正,少爷不能放周公子去福州。”
“好了,我知道了。等他伤好了,你送他们去福州。”
二憨悻悻然总算是离开了。
吴争却有些不解了,看着二憨的背影暗道,难道二憨这混小子总动春心了
。
绍兴府,某个巷子里。
一座规模不下于鲁监国“王府”的院子。
东厢房的灯摇曳着。
“大伯,这么急,连夜召侄儿来有事”一个百户军服的疤脸汉子谦恭地揖身问道。
他的对面是个身着朝服的半百武将。
如果吴争在,一定能认出,这就是刚刚在午前,见过面的兴国公王之仁。
王之仁道:“一林啊,明后天,会有一个新任百户前往梁湖卫所。”
疤脸汉子王一林不解道:“区区百户,大伯何必在意”
“不。此人麾下总计有三百余人,殿下已经授于其三个百户编制,派去梁湖卫所,你就猜不到殿下的用意吗”王之仁冷冷地看了王一林一眼。
“难道殿下要查梁湖卫所空额之事”
“你还不算太笨”
王一林急了,“大伯,这若是朝廷派人来巡检,侄儿还能应付过去,可若是派人驻囤,这如何能掩人耳目啊”
王之仁蹩眉道:“平日让你收敛点,你可有听怎么,现在怕了”
“大伯,你可要救我啊”王一林是真急了,他扑通跪下,巴巴地望着王之仁。
“起来吧。按我说的去做。”
王一林闻听大喜,起身道:“大伯有办法”
“等那吴争上任时,你可以延揽他。当然,是用我的名义,但不可说是我的意思。”
王一林听得有些头晕,“大伯这是何意,既用你的名义,又不能说是你的意思”
王之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王一林,“先不说那吴争如今得到殿下赏识,就说你一个百户,凭什么去延揽另一个百户你可以说出与我的关系,但不可说出是我的意思。要防着延揽不成,吴争将此事捅到殿下面前。虽说我不惧殿下,可总还不至于为一个百户撕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