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里。
李辅国还在海上飘着,但却让人快信先送往先往洛阳。皇帝看着李辅国的信,“李辅国忠心可嘉,但经验却还是有些不够。”
“怎么了,陛下?”帮皇帝整理奏章的观音婢长孙昭仪问。
“你看李辅国,在岭南大肆抄没叛逆财产,然后弄了一百多船的东西正运来洛阳。”
“这是好事啊,朝廷如今不是正缺钱嘛,之前苏帅上奏,说西山刚设道置郡,但西山道路不通,城池未有,计划要修筑城池军堡和驿站,所需极大,请求拔款呢。安西的程帅也说对射匮的用兵还在继续,也一样需要钱粮犒赏将士”
普通人家开门七件事,盐米油盐酱醋茶,但对于朝廷来说,如此大的一个帝国,开销更巨大。
今年又是科举推行的第一年,全国诸道各郡都要朝廷科举考试,为了办好这科举考试,朝廷十分重视,计划拔下专款,用以各道郡科举之用,在各地修建贡院考场,还有给考生们准备学馆以备住宿休息。
从道郡县,再到京师,上下都要修贡院修学馆,这开销可不是一点点。
“钱财当然是好事,关键是你看这李辅国,他舍弃了铜钱和绢,嫌那些太重太占地方,于是全带的轻货。”
“陛下,轻货不是更值钱吗?”
罗成于是只能给长孙上一课,告诉他钱帛是货币,而金银不是货币,虽然金银算是一种天然的货币,但这东西并不能直接流通。
更别说,珍珠象牙犀角玳瑁珊瑚琉璃以及各种香料了,这些东西确实值钱,但本质上他们其实还是一种商品。
既然是一种值钱的商品,那就有量和价的商品。
就如合浦产的珍珠,这东西数量稀少,而且品质好,因此价格极高。但价高除了品质高,最重要的还是量少。
如果洛阳城里突然出现大量的珍珠,那这东西自然就要跌价。
就算是香料也是一样。
李辅国从岭南夺取的时候,他们本身是很值钱的,因为他们只是放在那些俚帅豪强们的手里,并不是在市场上流通,此时的价值是很高的。
可大半个岭南的这些珍宝香料等一下子涌入洛阳,皇帝若还要变现,那这些东西就会上市,供过于求,大量的存量必然导致超过需求,于是从卖方市场变成了买方市场,于是买方就能不断喊跌。
在岭南值一千万贯的轻货,一下子聚集到洛阳,若短时间要抛出,那可能就只值九百万或八百万甚至是七百万贯。
而如果这些东西不变现,不流入市场出售,那对于朝廷来说,就只是一堆没有实际作用的好看的东西而已。
长孙氏似懂非懂。
“真会这样?”
“是的,一定会的,这是市场规律,就算皇帝也干涉不了。得让李辅国停下来,不能马上把那些东西运到洛阳来,不然,那船上的东西得贬值许多,甚至连内库里的那些,也要贬值。”
长孙觉得很荒唐,怎么大量金银珠宝香料要运来,皇帝还不高兴。
“陛下,直接把这些东西用来代给官员俸禄或是充做将士们的赏赐不行吗?”
“昏招。”
罗成直指她的错误。
“还是那个问题,市场流通量的问题,就算把这些轻货换个方式用出去,比如拿来折给百官的俸禄或将士们的赏赐,但最终这些东西还是流到了市场上。市场上大量增加存量,供依然大于求,于是不是会贬值。”
“唯一不同的就是本来是砸在我们手里,我们亏了,但现在却变成将士们和官员们亏了,本来官员到手一百贯钱,我们给他一百贯钱的胡椒,然后市场上大量胡椒,最后官员手里一百贯的胡椒,只卖出七八十贯,他就亏了。”
“这样搞,会让大家不满怨恨的,尤其若是把这些当成赏赐折给将士们,结果却等于变相少给将士们赏赐,你说会是什么恶劣的后果?”
明朝时就喜欢搞这种,比如朝廷发行宝钞,强行规定的是钞钱一比一,但因为大量超发,实际上钞很不值钱,可朝廷还是按一比一发给官员和将士们,就等于变相克扣官员和士兵们的俸禄和赏赐了。
再有就是拿胡椒等海贸过来的商品折钱发给官员们,充当俸禄,一样是折钱高,结果到手却实际贬值的情况,弄的怨声载道,这都是朝廷坑爹之举。
罗成肯定不能这样搞的,那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其实就算是朝廷法定的货币钱、绢,甚至是金银币也一样是有这样的问题的,比如京城物价为什么贵呢?
就是因为京城有大量拿薪水俸禄的,他们手里掌握着大量的现金,钱多自然就导致物价贵。而在乡下,百姓们拿工资的手,手里现金更少,于是交易也少,买的少,物价自然就低。
这都是很简单的经济学原理,但是这个时代真正懂这个的并不多。
“让李辅国回来途中,放缓速度,沿途交易,把这些轻货都交易出去,换成钱、绢,就是金银铜也行,交易不完,还可以把船队分开,分别往江南、淮南、中原甚至是河北、关外、巴蜀、关陇等诸地交易。”
“这样就不会导致贬值吗?”
“大量轻货财宝猛然都涌入一地,必然导致贬值,但是如果分散开来,其实还是能够吸收掉的,尤其是在短期内,信息没有那么通畅,市场上并不知道各地都涌入了这么多货物,于是对当地的冲击不大,但是,回头各地市场消息汇总起来,肯定还是会带来整体的跌价贬值的。”
不过那个就只是个市场反应了,罗成的东西已经卖出去了,不用担心贬值,他也没有折钱给官员充当俸禄或给将士当赏赐,因此朝廷没损失,官员或将士们也没损失,也许商人们有损失,但这是市场商业行为,有亏有赚,不能怪谁。
再一个,这些轻货并不民生用品,多是奢侈物品,因此其实也不会影响到普通的百姓。甚至有一个,这些轻货在全国市场上出售后,被大量人分散买入,其实也并不会马上又流出,只要不是短时间内的密集大量交易,其实也不会有那么快的市场反应,带动价格下跌的。
这就和银行挤兑是一样的,一般情况下不怕兑现,怕的就是挤兑,再大的银行,也怕这个。
轻货换成铜钱和绢帛,这都是货币,货币就算集中到朝廷手里,可毕竟是要用出去,是用到各个地方,因此货币虽在流通,可总量没变,不会造成什么坏影响,顶多也就是京城官员和京城宿卫将士多领了点赏,导致物价稍稍上涨一点而已。
而如果交易成金银,那么运回皇家铸币局,铸成金银币后,再流通出去,那点金银币,其实对于整个天下的货币量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
毕竟朝廷若不是钱紧,也就是货币量不足,也就不会把绢帛也充当货币了。绢当货币可不是因为使用方便,而仅仅是朝廷没有更多铜铸更多的铜钱而已,铜钱远不够使用,这才用绢为充当货币。
“臣妾想不到这里面居然还有如此多的学问。”
“那是自然,其实仅仅是一个货币,就大有学问,若能管理好货币,那朝廷甚至天下自然安稳。不过古往今来,真正能弄明白这货币,搞好这货币的却是不多的,甚至很多朝代,铸铜钱还亏本,铸的越多亏的越多,导致朝廷只能铸那些一当十甚至一当二十的钱币,或是铸那些含铜少的白钱,导致朝廷货币信息极差,市场上于是遍地私铸,最终导致的是市场的混乱,同时也带来朝廷税赋和财收的失控。”
铸币亏本,朝廷认为是用铜太多,于是降低含铜量,甚至干脆一当十,结果给了私铸钱的利润空间,最终朝廷货币发行权和铸币的利润落入到了不法分子之手,百姓还深受其害,市场也跟着混乱。
归根到到,就是没有把握好一个度。
既要保证铜钱成色不错,得有足够的含铜量这样才值钱,也让私铸者没多大利润,但同时也不能让朝廷亏本铸币,得还有利润。这就意味着得有足够的技术优势,和管理的优势。
最重要的还是朝廷的管理力度,比如打击私铸,打击毁钱,打击钱出境,打击藏钱,加强对铜的管理,从开采到冶炼,都得有足够的控制力。最重要一点,就是得铸造出足够的钱来流通,否则一切都是白提。
没有足够流通的钱,市场自然会有其它的替代品出现。
用绢来代替钱,正是因为绢产量足够大,同时也足够值钱,因为绢本身也是一种商品,且是价格稳定的商量。
现在朝廷正在逐渐的淘汰掉绢帛做为货币,所依靠的正是铜开产量的不断增加,以及铸币局铜钱铸造技术的提升,产量大增以及成本大降。
隋朝时,做为大一统的朝廷,可朝廷总共一百座铸钱炉,一炉一年铸钱三千贯,全国一年才铸钱三十来万贯。
但是大秦如今,铜钱统一由皇家铸币局铸造,在数个产铜地设立铸钱场,使用先进的新技术,仅去年一年就新铸开元通宝一千万贯有余,是隋朝时三十多倍。
此外,铸币局还不停的铸造金龙币和银虎币,使的市场上能流通的钱不断增加,加上钱庄、银行的兴起,银票、庄票的使用,也使的货币流通性大增。
现在很多人已经不愿意用绢来当钱了,绢回归到了他商品的本身。
不过一年千万贯的开元通宝发行量依然远远不够市场流通,而货币不足,便始终是在妨碍着经济工商的发展,要知道,北宋末年,市场上的铜钱流通量有几亿贯之多,但依然还得依靠交子和银子等支持市场货币运转。
“其实这次岭南真正值钱的东西,是李辅国留下的那些田地、奴隶、作坊等,那些才是真正值钱的,珍珠玳瑁犀角象齿香料这些,有时还不如粮食来真正有用。”
“臣妾觉得陛下应当给民部的官员们好好上一课,你的这些话真是让人茅塞顿开,胜读十年之书。”
“哈哈哈,有空的话是可以的,民部里确实没几个真正懂经济的,越是品级高的,反越不如下面的经年小吏,他们只是管家,只知道收税赋看府库,哪个又懂的国家经济呢。”
正是因为这些人不懂经济,所以罗成到现在都不敢提出纸钞这个概念,哪怕现在一年铸一千万开元通宝都还远远不够解决钱荒,但罗成也不想提出纸钞,再好的经,交给歪嘴和尚,也还是会念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