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亮自刎于骊山之下。
观文殿大学士李守素被罢相逐出朝堂。
皇城司从张亮名下抄没出百万贯家财,近万亩田地,宅院别墅庄园数十,而其五百义子三千假孙也尽被褫夺官职兵衔,除去兵籍,迁往安西、广南长流屯田,终身不得再录用,且终身不得回中原,其田地财产了尽没入官。
赵郡李氏也因此案,受到严重牵连,李守素罢相,且被皇帝一道诏令贬往海南岛为郡司马。赵郡李氏子弟在朝为官者,也许多人受牵连,连其尚在内衙以及国子监读书或为侍卫之子弟,也被逐出。
“朕很迷惘。”
夜深人静,骊山温泉宫中的汤池中,温泉水依然温热而舒适,雾气氲氤,可皇帝泡在池子中却很困扰。
“你说朕对王君廓、刘武周、张亮、辅公等也不薄,他们跟随朕多年,也算是出生入死。他们早年也都是出身草莽,王君廓以前是个孤儿,早年曾做过马贼。刘武周家虽富,但也仅是个小地主豪强,张亮以前家贫,年轻时更只是个无赖子。辅公更是朕看着长大的,以前给我家隔壁的王伯当家放羊,因为偷羊给杜伏威吃,自己差点命都没了。”
他们跟随着罗成,出生入死,东征西讨,军功一点点挣下,官职一点点提升,人生因此改变。
到他们造反的时候,哪个不是爵为公侯,哪个不是家财万贯?
其实就以他们正常的赏赐俸禄等,是不可能积攒到这么多家当的,可皇帝虽清楚,但也对这些功臣兄弟们很优待,有的时候也并不会深究。
例如张亮以前拿着他给的经费暗里经商搞走私这些,本是为罗成办事,可他暗里会偷偷截留部份收益,皇帝也只当不知,毕竟水至清无鱼。
辅公在江南之时,打仗缴获之后,会给自己多分一点战利品,罗成也没说过什么。甚至辅公往往攻城之后,要趁机置办一些产业,对那些旧官员旧豪强们,搞点半强半买的事情,只要不太过份,罗成也就当没看到。
皇帝对这些老兄弟是很照顾的,事实上他对所有的兄弟们,都很照顾,皇帝全力拉着他们,成为了新兴贵族阶层。
他们哪个手里不是掌握着大量的土地,哪个新贵这几年不是到处招揽旧贵族们的管事仆人,接受许多商人投附,哪个新贵家里没有点其它的商业买卖呢。除了自己经商,他们还与许多商人们合作,但这种合作有时也只是名义入伙,然后就能分到干股,提供自己地位上的保护,坐享大把的分红。
“你说,为何他们还不满足呢?”
罗成有些想不通,他又不是那种过河拆桥鸟尽弓藏的皇帝,既不杀功臣,又不苛刻。甚至如今还开始实封贵族们,虽说都只是分在最边疆之地,可那终究是一块实实在在的封地啊,可以说,从晋以后,哪朝哪代,还有这样的封爵制度了呢?
都是慢慢的只有爵禄而已,连封户都逐渐只成了一个数字,诸侯们既没有真正的封地,也没有封民,封号上的地名,也仅仅只是寄禄之名而已。
可大秦天子却是实实在在的拿出土地来分封,甚至是给他们世代传袭的,哪怕是要推恩分封,那也还是诸侯们的子孙们分封传承啊。
汤室里,内侍都在门外。
汤池中,只有皇后陪着皇帝。
为皇帝揉捏着肩膀的单氏只是静静的听着,并不回话,虽然前段时间皇帝病重时,她曾垂帘听政,可她对于朝政并不是很感兴趣。
她所看重的,也只是丈夫的关爱和儿女们的成长。
“彬彬,你说,这是为什么?”罗成转身,握住她的手问。
“陛下,臣妾也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想来,也许是变化太快,富贵也来的轻松,再也许是与他们期望不合吧。”
“富贵太快,期望不合?”听起来似乎很矛盾的一句话,可想想又好像很有道理,王君廓等谋反之人,以前确实身份卑微,如今短短十余年间,就封为公侯,他们每个人又那么年轻,本身都是跟着罗成一起征战打天下,最后又是成功造了隋朝反才有今天这一切的。
或许他们觉得,造反似乎并不难。又或者觉得,皇帝给他们的,还远远不够。
“心态没有摆正啊。”
王君廓、刘武周、辅公、张亮,这些都曾是自己的铁杆心腹,如今却一个接一个的造反。更别说,如窦轨、长孙安业、李孝常等人的谋反了。
窦轨等人谋反,罗成不觉得稀奇,也不畏惧担忧,他们本来就不是罗成这个集团的核心。可是王君廓、张亮等人的谋反,才让罗成睡不着。
打天下时,他们与自己是铁板一块,他们凝聚成的剑,所向无敌,攻无不破。可如今坐天下才几年,自己这个核心,却已经开始有分崩的可能,这可是罗成统治的根基啊。
“陛下,臣妾以为,其实陛下不是对这些功臣们不好,而是待他们太好了。臣妾也知道陛下念旧情,可有的时候,得讲规矩。”
“臣妾近年也开始读书,学了不少道理。曾经,子路问孔子道,‘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以何事为先?”孔子答道,“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无规矩,不成方圆,功臣们有功自当赏,但有罪也当罚,如王君廓谋反,陛下却以其旧日功臣而不诛,这就是开了个极不好的头。”
单彬彬想了想又道,“臣妾以为陛下对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们已经好的有些过了,如今天下旧贵族旧士族已经被清洗打压的差不多了,朝中新贵们已经十分强大,可以说朝野上下,皆是这些陛下的老兄弟们,尽是军功新贵,这其实已经是另一个关陇贵族了。”
“陛下如今还春秋鼎盛,可已经有王君廓、张亮、辅公等功臣做乱谋反,试问,若是陛下百年之后,由嘉文来继承大秦基业,他还能驾驭的了这些军功贵族集团们吗?”
皇帝大惊,沉默不言。
大秦朝廷真的要为军功新贵们垄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