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略道：“实不相瞒，那首曲词并非我创作……要我写诗赋，慢慢琢磨大概也做得出来，却写不了那么好，而且需要时间；当时情急之下，现做是来不及的，只得信口背了一首。也怪那吕公子，莫名其妙和我过不去，真是孤高有才学的清士便罢了，在真正清高的士人面前我这点心胸还是容得下；偏偏听说过他是品行不端死皮赖脸之徒，这种人还在我面前装，一时便没忍住！”
孙永恒不动声色问道：“不知是背诵的是何人手笔？如果是成名之作，当场那些人也读过不少书，肯定要扭住不放了。”
李略摸了摸额头，胡诌：“以前遇到的一个隐士所教，已不知去往何地也不知生死。”
“原来如此……”孙永恒点点头，“既然如此，兵马使是看不上郭兄家的闺女了？”
“不敢，不敢。”李略一时间有点尴尬，“听说郭家小姐颇有艳名，我哪敢看不上，只不过那词不是我原创，当场拿出来应急就罢了，倒不是想存心抄袭，不敢在郭公那里还有欺瞒之心。孙兄弟，你见了郭公，把这事告诉他一声便是，我一个武夫只不过识得几个字，哪里有多少文采。”
文瀚摇头道：“我倒是不觉得那首长短句有多少文采，用词都很简单、文采不多，得有胸怀。就算主公自己作所，我也相信的……”
孙永恒忙道：“文先生，别为难兵马使了，这等事又不能相逼！我明白兵马使的意思了！”
李略顿时有口莫辩，心道：我勒个去，我不认你们还不信！说来说去反而越描越黑，好像我是个说话拐弯抹角，很会找托辞的人！
不过事实也证明了李略的见识：大凡能在现代社会那种古诗词已经不流行的环境里，大家仍旧还背得的东西，都是大浪淘沙留下来的精品中的经典，这些东西无论搁在什么年代都很厉害！
李略本想继续解释，但想来想去就作罢，将错就错吧。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李略当然不想娶郭子仪的女儿做正妻，人家郭子仪也没不堪到想把女儿给你做妾！
如果李略已经娶妻的话那还有话说，没办法结发妻如何如何；问题是他还没娶妻，先让郭子仪的亲女儿做自己的妾，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人？还不如不招惹。
李略一门心思想着娶郑家嫡女，又是贵妃玉口亲言。都是不认识的姑娘，他干嘛不和贵妃、郑家联姻，急着和郭子仪联姻？郭家小姐在丰州远近有艳名，郑家嫡女那是全国有艳名，哪里还能差了！
于是他便不继续解释，就算因此让郭子仪多心，也顾不得了；相比之下，李略宁肯不拉拢郭子仪，也不愿意让贵妃不快、更不愿意不娶郑家嫡女。
次日，孙永恒再次见到郭子仪时，向郭子仪委婉地回禀了李略的意思。
“李兵马使待兄弟心实，问过了，没有看不上郭兄千金的意思，只是没有同意。”孙永恒一门心思还是为李略说话的，也想好友能跟自己一块儿效力，继续说道，“我猜兵马使现在是想以大事为重，没挂念着这儿女之事。”
以大事为重的人多了，也没见他们功成名就之前就不娶妻。郭子仪当然不点破，顺着台阶就下了，“兵马使心胸志向不在小。”
孙永恒又道：“郭兄在丰州不得志，何不弃暗投明，和我一起追随兵马使麾下？”
须臾，见郭子仪没有答话，孙永恒想了想又小声道，“据我所知，兵马使和贵妃杨家甚有关联，与薛纳、李承恩等也有来往。又加上他有勇有谋、待兄弟实诚，很多人都愿意为他效力。以愚弟之见，兵马使将来做到节度使这样的位置完全没有问题，可能还不止……现在投他，可比将来锦上添花好得多。”
郭子仪沉吟道：“孙兄说的是好话，我自是领情。只不过吕公待我不薄，不忍弃之。上次他兄弟的少爷派人上京诬告我，吕公亦不顾自家人，亲自上表为我求情……”
孙永恒不以为然道：“那泼皮今天不是来了？诬告吕公手下大将，还敢惹事，可见吕公也就那样！”
郭子仪沉吟道：“吕公也左右为难，如此待部将也算厚道了。”
孙永恒劝不住，只得无奈告辞。之前郭子仪是想把女儿嫁给兵马使，若是这桩好事成了、结好联姻，让郭子仪投效倒是不难。
这会郭家小姐似乎有点心急，得知孙永恒再度来过府上，便赶着见郭子仪问：“孙阿叔见爹爹，有什么事呢？”
郭子仪心下明白，便答道：“那李兵马使无意，以后不必再提了。”
郭姑娘脸色微微一变，轻咬了一下嘴唇，语气里有些恼怒：“我又没提什么兵马使，只问阿叔，爹说哪里去了。什么李兵马使，我又不认识！提他作甚？”
她说罢，虽然也持礼告退，言语之中却没掩盖住、带着情绪。
回到房里，正巧见之前那个丫鬟才门口等着，丫鬟也不察言观色，上来就迫不及待地问：“怎样了？”
“没事你就打听个没完，要不我把身契还你，你跟他去行了！”郭姑娘使劲推开门，愤愤地走了进去。
她跟着父亲从华州到丰州，从来都是别家的人哭着喊着想娶她，就算是一些大官家的少爷，也不嫌郭子仪职位稍低，愿意明媒正娶她郭娘子！那李兵马使却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区区兵马使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郭姑娘坐在床边生了一阵闷气，又琢磨，只不过是叫阿叔去探听口风，李兵马使也没当年让郭家难堪……她又寻思：最大的原因是那人没见过自己，又不是丰州人，只要他见了自己一定会改主意！哼！我从相貌到品行、见识，哪里比别人差了？
过了一夜，大早上的阳光就十分明媚，温暖的光辉洒在院子里草木的叶子上，仿佛能叫人感受到叶子上面的露珠一点点地蒸干。
郭小姐正侧身躺在一张竹榻上，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她的骨骼本来就娇小，这样躺着更让身子软绵绵的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
一个中年妇人是她的奶娘，看见这般光景就忧心忡忡地上前来，拿手背摸自家小姐的额头：“小姐，你是不是生病了？”
郭小姐幽幽说道：“好像是病了。”
奶娘忙道：“要找医匠瞧瞧么？你哪里难受？”
郭小姐软软地抬起胳膊，手指把软软的胸脯按下去一个窝：“这儿。心里慌，做什么都静不下来，索性不想动了。一早上就扑通扑通的响，有点儿麻……还有点儿疼。好难受，为什么会这样呢，从来没有过。”
奶娘脸色微变：“我赶紧去找医匠罢！叫医匠给你医好。”
“你别去，叫来了我也不见。”郭小姐摆了摆手。
奶娘正色道：“生病了就要看医匠，可不能挨着！”
郭小姐道：“虽然很难受，但我不想医好……想继续下去。”
昨天那个丫鬟正好走到门口听到了后面两句话，便笑道：“小姐得的是心病，奶娘别管她了，你又不懂！”
奶娘顿时不高兴道：“伊儿，你懂？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你还在老娘面前装起来了……”
郭小姐听罢不高兴道：“哎呀，别在面前吵了！马儿都被你们吓跑了！”
“马儿？”奶娘回头左右看看，这内院里哪有什么马？她顿时急道：“脑子都糊涂了，这可怎么了得！我得赶快去禀报夫人。”
那奶娘不由分说就出门去了，伊儿走到竹榻跟前，却不紧张，反而笑眯眯地问：“小姐，你看到马儿了，马儿在哪里？”
郭小姐两眼无神，幽幽道：“有个人骑着，跑得飞快，犹如离弦的箭，我不敢上去，太吓人了，要是摔下来可怎么办……唔，不对。”
伊儿便哄着她问：“哪里又不对了？”
郭小姐道：“那个人应该不会如此不羁，他不是放浪不羁的人。昨日他坐着的时候，身体应该很端正、还带着点拘谨，说话谦逊又内敛……他动起来一定如突兔，但很有规矩，我想不出来了……”
她又小声喃喃说道：“举止之间似乎很豁达，可吟|诗之时，又如同迎风而立，眼睛里有着一丝忧虑和同情。他的忧虑看得见摸得着，哪像我这样的闲愁，琢磨不到，不知道为了什么……”
郭小姐慢吞吞地想爬起来：“伊儿，帮我磨墨，我要写点东西。”她穿上鞋站起来，这时丫鬟已经拿着砚台盛水去了，她却犹豫道：“不能这样，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一个女子如果唐突递书信，岂不是让人觉得我很轻浮？”
伊儿摇头道：“那我究竟是要磨墨，还不磨？”
等了稍许没听到回应，伊儿又道：“我听老爷和夫人说，李将军他们只是在丰州访友，稍作逗留就会走。可能留不了几天，小姐若是只在这里瞎想，等人走了，人家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来丰州，到时候上哪儿找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