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略在回去的路上隐隐约约觉得那个女道士说的“仙华观”有点耳熟,是不是在哪里听过:“啊!对了!戚绣给自己求得护身符不就是仙华观的么。好像道号叫‘玉桦’”
玉桦离开了市集酒垆,回她的仙华观。
她坐二人抬的轿子回去,打扮看起来倒有点像道士。头戴帷帽、白纱遮脸;身上穿着一件背上有八卦图的宽大道袍,这道袍宽得实在不像话,大热天的恐怕也只有她还穿得住……但仍然没法遮住身材,主要是胸部撑得太高,以至于让胸襟看起来空荡荡的、使衣服显得更宽大不合身。
如果没这一身宽大道袍遮掩,她那蜂腰、挺拔丰腴的诱人身材,恐怕就太过引人注目了。
仙华观其实在长安城内离大慈恩寺并不远,这地段有一小块地也不容易;若非在河西、陇右修行时得到陆烟儿的资助,她也没法建立这个道观,在长安也就没地方立足。
但是现在觉得十分讨厌明教,害的朝廷颁布“破立令”打击没有官府牒文的各派宗教。
多年前,玉桦的父亲曾是一个大商贾的门客,她因此在小时候见过来自西域以西的外邦人。外邦人带来了各种各样的神灵,但她一律不信;不相信的原因很简单:她不觉得外邦人的神能管到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的事。
道教是大唐的国教,在唐代女道士是个好出路,女道士是大唐女人追求自由的象征。
父亲效力的大商贾为富不仁,但他还是愿意不惜性命捍卫主人。他告诉玉桦:一个人安身立命,要么做大伙儿的主人;做不了主人,就该不顾一切效忠唯一的主人,切勿三心二意,也不必问原因。这样活着才有归宿……她父亲或许不知道,一言一行的以身作则已经在幼小的心里埋下了种子,慢慢生根。
玉桦长大后就没法改变自己,在她的心里,一生最大的事就是要选一个主人,然后托付终身,忠贞效忠、至死方休。为了极度的忠贞,这个人当然必须是夫君,什么都省了。
所以她才毫无道理地跟着师兄不放,因为那年就认定要跟他了。
因为那年她迷路了,就是被当时还是道童小哥的师兄救了,后来自己又去纯阳出家做了女道士,准备以身相许。可是那师兄要还俗了,说什么尘缘未落,要“入世”历练。
当时自己被拒绝,回家后本想以死明志,后来没死成才抱着一点希望,又离家找师兄来了,然后又被拒绝了。
或许因为受到了刺激,玉桦离开了师门纯阳观,在长安想办法建立仙华观,收了一批妇人为道士。
这帮妇人没几个正常的;若是相貌端正的良家子,恐怕也不会跑到这破道观求安生,更不会信什么白莲圣母教,人家傻了才不寻个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多好。这些人里面,有一部分人是愚昧无知长相丑陋的妇人,就像那个专门给玉桦送信、打杂的黑妇,手脚粗壮差不多有军汉那么黑;也有年轻漂亮的,但绝不是什么良家闺女,都是有各自的悲惨,实在是难以熬日子了……比如戚绣,差点就入了她们教。那些人和戚绣的遭遇大同小异,反正都是命不好。
这些几乎都被世人抛弃无法生存的女人,玉桦毫不嫌弃,收为己有,并让大家在同一个欢乐的美梦下相处如一家人。由于每天不断要念词赞美“圣女”,现在教徒已经对玉桦的神化身份深信不疑,认为她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仙女,下凡来的。若是虔诚,每个人都可能修成仙女,有如仙的美貌、有琼楼玉宇的仙宫居住、有锦衣玉食,反正在云里的仙境,只有鲜花只有欢乐;而没有抛弃和迫|害。
官府一向没怎么过问她们,若非正值皇帝下旨摧毁灭掉那些多余的寺庙道观以节省资源,估计官府也懒得管仙华观……因为她们实在没干任何坏事,也没强拉良人入教;教徒全是些苦难落魄连家都没有的,撵散她们让人去哪里容身?
曾经一次官府想派人驱散她们,结果当场就有二人自裁,表示要离开圣女,只能去死了。官府的人赶紧作罢,息事宁人。
这会玉桦坐轿进道观后院时,大伙儿仍在天井里盘腿坐着敬天,中间放着一个铜鼎,青烟缭绕,女道士们就围着铜鼎念词儿,词儿简单到俗气:“感谢王母,感谢天!王母聪明公平,无所不能,世人若敢不敬,挫骨扬灰;王母派圣女玉桦下凡,解救疾苦……”
正在念诵的就有四五十人,玉桦近乎白手起家能养活几十个人,且没有干任何不法之事,也算是很有本事。
众人见到玉桦现身,急忙伏拜在轿子旁边,纷纷呼:“圣女!”
玉桦不用回应,一言不发进了自己闭关的房间:她修炼仙术的房屋。然后召见心腹近侍入关商议机宜。
现在玉桦一肚子闷气,心中一片迷茫,就像是无根之萍浮在水面一般,师兄似乎是完全拒绝自己了,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哪怕一点点希望也能叫她好受。这件事一时想不通,眼下的事却迫在眉睫:没人在官府帮忙的话,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仙华观就要被拆了。
“师兄不愿出力。”玉桦干脆利索地和手下说了。
几个人长得都还可以,玉桦也不愿意成天看着太丑的人在自己身边做近侍。她们一听也跟着犯愁了,其中一个说:“那怎么办!如果道观拆了,大家没容身之所,也没有进账了……一共五六十人该靠什么生计呢?”
四人议论了一阵,一筹莫展。这么多人没地方住,又要坐吃山空。都是妇人,能做什么,确实是很头疼很严重的现实问题。
就在这时,最年轻的那个小娘说道:“你们还记得在仙华观住了几个月的戚绣么?”
众人纷纷表示还有印象,但不知道小娘提她是何意,忙询问。
小娘似乎忘记了烦忧,八卦起来就眉飞色舞:“戚绣在道观里的时候,提过一个叫略哥的禁军小校,你们或许不知道,但我最爱打听这些有趣的事儿了!戚绣为什么住着住着回去了呢?因为略哥回来了,还升了大官,第二天就带着百十来人去市井中风光迎娶戚绣。那排场叫一个大,百十骑兵护卫啊!我好奇又找人打听了一下那略哥儿究竟升了什么官……游击将军,还有什么爵位?男爵。不小了吧?”
有人脱口道:“戚绣都那样了,还有当大官的愿意娶?叫什么哥的,年纪不大吧?”
小娘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戚绣已经住进了权贵们住的地方,就离这里不远;听说那院子是贵妃亲自赏给略哥的。”
顿时几个人觉得有办法了,其中一个女子立刻说道:“戚绣在咱们这里,待她也不错。要是去求戚绣,让她找略哥帮咱们在官府里打点一下,说不定仙华观就没事了!”
连玉桦也觉得这路子不妨一试,按照她的经验,女道士去忽悠贵妇,是很可能成功的。她便下令让近侍去办这件事。
等手下的人告辞退出道关后,玉桦刚被分散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师兄身上。她把之前师兄说过的话又一连回忆了几遍,更加伤心欲绝。
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坍塌……什么王母圣女,她自个都不信,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她脱掉身上的道袍,里面是素白有花纹的“仙女服”,便有气无力地躺在木榻上,什么也不想做了。
她疲惫无力地睡了一觉,醒来又陷入了纠结的心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