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华夏大地已入初冬。万物萧瑟,鸟兽藏匿。今河南省西部腹地的嵩山,也是脱去了生机盎然的衣裳,换成了银装素裹。大雪还在飘落,整个嵩山一片寂静,偶尔会有雪花压断枝丫的声音传来。皑皑的白雪覆盖,掩盖了所有鸟兽的踪迹。远远看去,只一缕青烟从山间袅袅升起,为这清冷孤寂的深山增添了丝丝生气。青烟升起之地,是一个位于山间缓坡之上的小小庭院。屋宇两间,青砖黛瓦。屋内陈设简单至极,一桌一椅,一榻一炉,炉内生火。一位年轻书生静坐于炉火之前,闭目沉思。炉火将他年轻的脸庞映的通红,宛若另一朵跳动的火焰。
“先生,夜深了,就寝吧。”一声柔糯的女声传来,打散了李泌的思绪。
“是安华啊,什么时辰了”李泌深吸一口气,问道。
“回先生,已是子时了。”
“你是太子的人,我也是,以后不用这么客气,直呼我的名字便是。”年轻人冲那女子微微一笑,和煦温暖。
“安华可不敢,先生是太子的老师,太子都不会直呼您的名字呢,您这是想让安华得罪太子嘛”女子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笑道。
“明明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怎么越看你越没有该有的样子”李泌回转身来,露出一张略显稚嫩,微微蓄须的脸庞,笑道。
“先生还说人家,先生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太子的先生呀。殿下命我来这嵩山的时候,我还以为先生是一个皓首白发的古板老学究呢。”
“安华真的没想到先生这么年轻俊朗”安华娇笑道。
“哈哈哈哈,你这丫头,竟然取笑李某”李泌笑骂道。
“先生快快就寝吧,安华先退下了”安华笑着冲李泌行了礼,咯咯笑着跑了出去。
吹熄了灯火,李泌又一次陷入了沉思。准确的说,此刻躺在床上的只是李泌的一幅躯壳,李泌的本身的灵魂已不知何踪,此刻换成了一个叫做李忱的人。事情已经过去几日了,此刻的李忱依然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记忆只停留在了手榴弹在身边爆炸的时刻。
李忱,某作战部队白虎分队队长。几天前奉命率队剿灭某恐怖分子组织,战局正酣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扔过来一颗手雷,李忱推开了身边的队友,自己没能躲开。
“我他妈怎么就成了现在这幅模样?难道真的有虫洞?难道真的有穿越一说?”李忱乱七八糟的想着。
来到这里已经几日了,李忱也已经慢慢适应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李泌,子长源,京兆人士,曾在嵩山与玄宗坐而论道,论及施政方略。后被玄宗授翰林院待诏,东宫属官。深的太子信任,太子每每称呼先生,甚为敬重。后来受奸相李林甫和走狗杨国忠的猜忌,辞官归隐嵩山。李忱灵魂的到来继承了这个书生的满腹韬略,并且带来了前世的全能身手。唯一可惜的是,这具身体实在是手无缚鸡之力,李忱的一身功夫在这具躯壳之内竟然毫无用武之地。
“明天开始,先锻炼身体吧。”李忱想着,吹熄了油灯,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兄台,不要着急睡。我们得聊聊。”李忱睡得正香,脑海中突然钻进来一个声音,吓了李忱一个激灵。
“谁!给老子出来!”李忱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屋外的雪光映衬的室内洁白一片,借着雪光,李忱警惕的看向四周。
“兄台稍安,某跟你一样,在这书生的躯壳之内”那声音再次从李忱的脑中响了起来,这时李忱方才注意到这声音微不可闻,那声音的主人定是虚弱不堪。
“搞什么!?一身二魂?!”饶是继承了李泌本身的智慧,此刻李忱的脑子也不够用了。
“兄台莫要着急,我本是一无头残魂,死时因执念未散,在虚无之中飘荡。偶然见你从虚无中路过,便跟你一起来了。”那虚弱的声音再次钻进了李忱的脑海里“因我是残魂之体,故不能支配这个书生的躯壳。兄台大可不必担心我存在威胁。”
“那这躯体对你有何用处?”李忱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害怕了,毕竟他自己也是一个鸠占鹊巢,夺人躯壳而生的主。
“无他,只因执念未散。执念消,则某散。某的执念有二。其一,荡平乱世以报私仇。其二,寻前世挚爱。”虚弱的声音缓缓而语“某虽然不能支配这躯壳,但是某的一身本领仍在,兄台尽管拿去用。”
“那你的私仇为何?挚爱在哪?”李泌倒是不在意什么本事之类,毕竟自己的本事也不弱。
“某的挚爱前世名曰貂蝉,私仇便是那曹贼斩首之恨。”
“你他妈是吕布?!”李忱彻底懵逼了,这他妈是发达了吗?自己穿越了不说,还他妈带来一个三国里BUG般的存在。
“先生还是这么早”“咦,先前先生晨起的时候都是念书的,怎么今早不念了?先生懂功夫?”安华打着哈欠推开了房门,看见院子里扎着马步的李泌一脸惊愕。
“你不是常说我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嘛”
“从今天起,先生我要锻炼身体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李泌看着一脸惊愕的安华笑道。
“什么是革命?”安华再次茫然
“额····革命说通俗点就是打架,就是战斗”李泌尴尬的笑笑。一不小心又蹦出来一句前世的句子。
“切,书生竟然要学打架。等你学会了,黄花菜都凉了”
“再说了,先生要学会打架了,还要我这个侍卫作甚。”安华有些不屑,又有些不满。
“你这丫头·····”李泌无奈的笑着,“来来来,先生让你见识见识,莫要小瞧了先生的本事。”
时间不大,李泌便取来了宝弓一张,立于院门之内。安华手持一截小拇指粗细的枯枝立在门外“先生,这可是五百步了,莫要被大话撑破了肚皮。”说完咯咯笑了起来。
不待安华笑完,李泌张弓搭箭,弓弦拉的如满月一般。“嗡”,弓响箭至,枯木应声而断,安华的笑声戛然而止,笑容瞬间僵硬在了脸上。
“听说过吕奉先辕门射戟之事否”李泌微微一笑。
“他是你家先人?”安华震惊过度,脑子宕机了。
嵩山的日子平淡无奇,李泌不用担心日常生计。太子每隔些时日便会派人送些钱粮过来。李泌和安华除了练武看书便是斗嘴骂俏,倒也舒心。和太子的书信往来一直没有断过。对于朝中局势,李泌也是了然于胸。
一晃半年,李泌功夫见长的速度着实惊呆了安华。安华的学问也是精进不少,直让李泌刮目相看。
“先生,太子殿下有信传来。人在偏房里候着,说是要把先生的回信一并带回。”安华推门进来,看着居中而卧,手捧兵书的李泌说道。
“信呢?请来!怕是朝中有大事发生”李泌李泌面色凝重,支起身子端坐而起。往日的信函,信使从来未曾催促,今日必有要事发生。
李泌手中捧着那薄如蝉翼的信笺久久不语,他在回忆,回忆前世所知道的一切关于此时的信息。良久之后,李泌长叹一声“安贼真的反了!”
“啊!”安华的神色由疑惑转而惊诧“太子殿下可有危险?姐姐可有危险?”
“我现在拟信,你让信使速速带回。务必嘱托殿下依信中所言行事。”李泌顾不上惊呼的安华,凝重的说道。说话间运笔如飞,快速的在纸上写了起来。
时间不大,回信已必。李泌吹干了墨迹,用火漆仔细封号信封,抬手递给了安华。安华顾不上一脸凝重的李泌,手持信件急匆匆的出门而去。稍顷,安华再度推门进来。
“先生,为何会这样?该怎么办?姐姐和殿下会不会有危险?”安华和姐姐自幼在太子府中长大,对太子有着深厚的感情,此时的焦急也是情理之中。
“安贼已经攻破了东都,如今正在向潼关进军。万不能让那安贼攻破了潼关,否则我大唐恐有灭国之险。”
“我已在信中向太子言明,务必进言陛下,誓死守住潼关。万幸的是,守卫潼关的是高、封二将。此二人久经沙场,战功赫赫定会处置妥当的。”李泌神色凝重,胸有成竹的说道。
“太子如何进言?陛下可是十分忌惮太子殿下参与朝政的。先生莫非忘了前太子李瑛之事?”安华一句话又一次问到了重点。
“是啊,值此大厦将倾的时刻,人人自危。殿下此刻更难自处了。但是他是太子,再难的事他也得做。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大唐的太子,是大唐的后继之君!”
李泌说完,二人泌同时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安华首先打破了沉默“殿下此刻正在饱受煎熬吧。”
“不说他了,任他波浪滔天,于我这个世外之人何干。我们还是继续过我们的小日子”李泌脸上的神色平静了下来,露出了往日迷人的微笑。
“呸,谁跟你过小日子。我就不信你能有安生日子过。”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到了安华,此刻的安华俏脸一片通红,越发显得迷人。安华娇骂了李泌一句。转身跑了出去。
李泌此刻也意识到了什么,微微尴尬之后脸色再次凝重起来“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李泌长叹一声,转身进入书房,不知道从哪个书箱里扒拉出来一幅大唐坤舆图,仔细的端详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天色竟然已然黑透。李泌站在大唐坤舆图之前已经两个时辰了。中间安华进来过几次,看见李泌正在沉思便也不打扰,悄悄的退了出去。这一次,安华是来叫李泌吃饭的。话还没有出口,便听到了“哒哒哒”急速的敲门声。安华还在气恼,“怎么这时还有人来打扰”正要开骂的时候,李泌说话了。
“安华,随我迎客。”语气凝重,不容安华质疑。
安华见李泌神色,自己也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知道李泌隐居在此的人并不多,除了李泌的好友秦广川之外,就只有太子殿下和自己了。秦先生先前也来拜访过几次,不过是早来晚归罢了,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那么剩下的人,只有太子殿下了。
“先生,是殿下?”安华俏脸一片兴奋,安华来这嵩山已经快要一年了,甚是思念一起长大,好似兄长的太子。
“快随我开门迎客。”李泌顾不上回答安华,头也不回的往门口走去,安华紧随其后。
院门打开,有两个人影迅速的闪了进来。来人皆穿黑衣,斗篷遮住了面孔。领头的人身高六尺左右,身形瘦削。后一个人身高八尺有余,体型魁梧。李泌吩咐安华速速上茶,便将两人引入正堂。魁梧之人立于门侧并不进屋。瘦削之人随李泌进屋之后,两人东西昭穆而坐。此时,安华端着茶盏也进来了。安华放下茶盏,恭施一礼便退了出去。顺带着关上了门。
“渴死我了,你这里也真忒远”瘦削之人摘下斗篷端起茶盏牛饮了一口,说道。
“信王殿下不必着忙,在下别的没有,茶水管够。”李泌乐呵呵的笑道。
“你这书生,竟然要让小王饿着与你谈话”信王李瑝笑骂道。
“殿下莫急,晚饭早已备好。在下已经恭候殿下多时了”
“哦?你知道我要来?我三哥跟你说了?等会,你先让人把饭食端上来,饿死小王了。”
李泌打开门吩咐了安华上饭食,便又重新坐回了信王对面。
“饭食简陋,让殿下屈尊了。”
“没那些事儿,你吃得我就吃得。”信王李瑝大咧咧的说道。
片刻之后,李瑝傻眼了。看着眼前摆的清粥小菜说道“这···还真简陋”。
李泌哑然失笑“殿下莫急,知道殿下要来。所以今天特地烧了一只山鸡。殿下稍等片刻就好。”
“这才像话,知道我要来就该多准备几个菜。这些白粥哪里能充饥。”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要来?三哥跟你说了?”信王李瑝端起白粥哧溜喝了一口,问道。
“太子殿下今早方才来了信件,我便知道还会派人过来。太子身处深宫不宜前来。能代替太子殿下前来的只能是您这位太子殿下最好的兄弟了,而且您身居王府,要方便的多。”
“早就听三哥说你神乎乎的,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李瑝端着白粥的手就没有放下来过。可见是真饿了。“那鸡还没好啊”。一句话,让李泌哑然失笑。
李瑝,唐玄宗明皇第二十三子,母亲是卢美人,封信王。小时便皇三子李亨关系较好。李亨对于这位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弟弟也是照顾有加。太子李瑛被废之后,李亨即太子位。跟这位弟弟的关系越发紧密融洽了。这样的关系在皇子之中甚为少见。
酒足饭饱之后,李瑝开腔了“吃饱了真舒坦,不过想起来这几天发生的事就让人窝火。我三哥让我来问问你这书生的看法,三哥信你不疑,我可不信。”“你若说的不好,小王我是要罚你的。”
李泌心想,太子殿下这个弟弟,怎么跟太子殿下吊了个个儿。太子殿下恭谨谦良,端庄深沉。这个信王殿下怎么跟个纨绔一样。
“殿下前来,所问之事一半在外,一半在内。”李泌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
这一句话,让李瑝瞬间来了兴趣“你快快说,小王要听你如何扯谎。”
“于内之事,太子殿下身处朝堂,不知如何自处。于外之事,在于安贼往潼关而来,太子殿下想要退兵之法。”
“快说快说,急死我了。”信王焦急的催促道。
“这朝堂和疆场是紧密相连,环环相扣的。若单论疆场战事则容易的多,只要封、高二将镇守潼关,坚守不出。安贼就算等到了阎王,也必进不了长安城。安禄山一群乌合之众,毫无目标可言,时间一久必然军心溃散。眼下最令人担心之事其实不在疆场,而在朝堂。朝堂政务皆由杨国忠一人把持,且深的陛下信重。偏偏这杨相国政事一窍不通不说,敛财弄权倒是挺有手段。安贼之反杨国忠也有责任。再者,陛下对于太子参政也是多有忌惮。太子殿下需记得能屈能伸,小心应付,该避让的时候小心避让,不该避让的时候绝不妥协。太子殿下需记得,顺利登基才是目的。只要是不影响我大唐基业,只要不影响太子殿下登基。其他的事情,统统可以忍让。”
“特娘的!真不知道杨国忠那厮给父皇吃了什么迷心药。让父皇这么宠信于他”
“殿下勿要言此,陛下自“唐隆之变”之后受禅于先皇登基,至安贼兵反之前。整整43年的太平盛世,百姓富足,兵甲强盛,万邦来朝,是何等的天朝气象。此皆陛下之功。陛下之功,史书定会大书特书,陛下治下的太平盛世也必定会为后人称颂。而今陛下70有余,已古稀之年。人到了这个年纪,总会出点小差错的。不犯错的人生是不真实的。陛下之过,亦是人臣之过,我等应竭力劝谏陛下,亲贤臣,远小人。务必要拨乱反正,勿使局势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