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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纳兰性德

    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人间词话》

    纳兰性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清初词人,满州正黄旗人,大学士明珠之子。人们在说到纳兰性德时,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南唐后主--李煜。后主的词可谓粗头乱服而不掩国色天香,洗尽铅华却更显天然风韵,人们总固执的认为李后主的词对后世词人是一个只能追求却永远不能达到的目标,后主的词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山,遮盖了后世任何一位词人的光辉。可没想到,到了词道已衰的清朝,居然出现了填词风格酷似后主的纳兰性德。周稚圭说:“纳兰容若,南唐李重光后身也。“梁启超的评价则更加言简意赅:“容若小词,直追后主。“

    作为满族的第一位大诗人,纳兰性德的词是十七世纪下半页中国艺苑上放出的凄艳之花。他看似拥有了一个人所能拥有的一切--财富,权力,才学,友情,爱情,可他似乎并不快乐,他如同一只敏锐的鸟,察觉了已处末世的封建社会的腐朽,他终日感到空虚与幻灭,以至三十一岁便郁郁而终。

    在我们这样“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年龄读他那些“凄婉不可卒读“的小词,似乎更能感受到他词中那动人的感染力,不禁为之“心动神摇“。

    凄艳美绝--纳兰性德的爱情词

    爱情,是人类社会的重要内容。古往今来,多少诗人曾为她吟唱。

    纳兰性德的爱情词格调低回忧怨,颇似北宋晏几道。但内容却是与晏几道大异其道。晏几道流连舞榭歌台,他的词多是向风尘女子表明心迹,如“物低扬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琵琶弦上说相思“等。而納兰性德则较少涉足秦栈楚馆,他写的多是贵族青年的爱情生活,因此,他写的那种吞吞吐吐的神态别有一种沉深的美。顾贞观言:“吾友容若其门第才华直越晏小山而上之“此言得之。

    納兰性德曾写过一首《减字木兰花》:“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钗心只凤翘。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情,转过回廊叩玉钗。”

    它表现的是有情人相遇的心理状态。开头四字便扣住了人们的心弦,相爱者偶然遇着,他们本来有多少知心话要说,然而他们只是四目交投便默默地走开。这种神态,反应出人物内心的矛盾,表现出青年男女爱情的苦闷。

    第二句写女主人公的美貌,她美的像一朵芙蓉,那淹润的泪痕让人想到鲜花着雨,突然她脸上起了红晕,一句“斜溜钗心只凤翘“写的是玉钗抖动,而女主人公步履含愁的形象宛然在目。

    乍一相逢,再难见面“待将低唤“,可是声音还未出口,又咽了回去。为什么?“恐人见“!难道就任凭这偶然溜走么,要时间,她转过回廊,在不显眼的地方轻叩玉钗,这暗示,这举动,其中深意与情趣就留待读者自己联想了。

    这首词写得颇有特色,作者抓住了人物极其细微的举动和表情变化,含蓄的表达出青年人无法言传的心境,写出了青年人为“人言“所阻隔那种情意绵绵中的苦涩,刻画出这种若既若离,苦乐交织的情景。正是纳兰性德爱情词之所长,形成了他所谓“哀感顽艳“的格调。清初著名词人陈维松甚至说:“《饮水词》哀感顽艳,得南唐二主之遗。“

    同时作为封建社会的叛逆者,纳兰性德在词中把爱情提高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这也是值得注意的。

    “昨夜个人曾有约,严城玉漏三更。一钩新月几疏星,夜阑犹未寝,人静鼠窥灯。原是瞿塘风间阻,错教人恨无情。小栏杆外寂无声,几回肠断处,风动护花铃。-[临江仙]”

    相爱的人约好见面,但有一方爽约了,夜已三更,新月如钩,繁星点点,说好要来的人却迟迟不来,等待的人自然无法入睡,一句“人静鼠窥灯“所表现的静夜的深沉死寂,让人有些不寒而栗。接下来诗人解释了爽约的原因,“原是瞿塘风间阻,错教人恨无情。“瞿塘乃长江天险,谚云“滟滪大如牛,瞿塘不可留“这天险之地加上风雨如晦,简直飞鸿难渡,这似乎告诉人们恋人中间巨横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正是它使曾有约的人爽约,使佳人空对残灯,肝肠寸断。而词中对这瞿塘风雨的怨恨,似乎是直接对封建礼数。但对被破坏的爱情,纳兰性德显得很坚强。

    “花丛冷眼,自惜寻春来较晚。知道今生那见卿?天然绝带,不信相思浑不解;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减字木兰花]”

    词中所用的韩凭的典故出至《列异传》,韩凭是宋国的大夫其妻美艳绝伦,宋王恃强夺之,韩凭愤然自杀。其妻悲痛,当宋王与她登上青陵台眺望景色时,跳台自尽,其残衣著手化蝶。后来二人的墓上长出两棵树互相缠绕。纳兰性德用这一典故,分明是要表达一种愤怒,一种愿望,那种立花丛中冷眼看着鲜花被采走,象韩凭那样反抗殉情的愿望。

    自古情词主张高贵婉转,忌浅露,但情之所至,这些陈条俗规被诗人通通抛到了九霄云外,纳兰性德的爱情词虽不似民歌之直率,更不若《上邪》一般惊天动地。但自晚唐以来,没有一个作家直白地怨恨那阻隔爱情的“瞿塘风雨“,更没有一个诗人表示殉情,纳兰性德的笔,似乎触到他那时代的极限了。

    倚马挥毫----纳兰性德塞上词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黄鹤楼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惟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

    在中国文学史上,有才华的作家往往能写出各种风格的作品。象李白之“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雄壮,“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的淡泊,“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的旖旎,“五花马,千金裘,呼而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的洒脱。如苏轼一边高唱“大江东去浪淘尽“,一边哀叹“十年生死两茫茫“,纳兰性德亦是如此,集豪客与凄婉于一身。

    歌德说:“一个作家的风格,是他内心生活的准确标志,所以一个人如果想写出明白的风格,他首先要心里明白,如果想写出雄伟的风格,他也首先要有雄伟的人格。“这话颇有道理,纳兰性德多样的艺术风格源于他丰富的生活,因为他有时沉醉席,情思袅袅,有时又是金戈铁马,气韵横驰,是以他“柔情一缕,能令人九曲肠回,虽山抹微云君不能道也。“

    王维国对纳兰性德的塞上之作似乎颇为欣赏,他说词到了后主才是“眼界始大,感慨遂深“,又说这种大气壮观之作“求之于词,惟纳兰容若塞上之作。“甚至忽视了东坡词与稼轩词的存在,那我们就看看他提到的两首词: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长相思]”

    在一片茫茫的黑暗里,千军露宿,灯火辉煌的情景,与连天的风雪中一颗凄苦的乡心构成尖锐的矛盾与感情的波澜,天涯漂迫之苦,尽现于纸上。虽然纳兰性德是御前一品带刀侍卫,他出征总是车水马龙,前呼后拥,十分的威武热闹。但他的心是寂寞的,特别是夜深人静,风雪交加之时,感情变的异常的敏锐,于是诗人只好“借酒浇愁愁更愁。“

    “万帐穹庐人睡,星影摇摇欲坠。旧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到醒来无味。-[如梦令]”

    这首词第一二句的意境本来十分开阔,一人在千营万帐中喝得烂醉,幕天席地,穹庐铺野,一望如海,军威甚盛,军容壮阔,醉卧在这千军万马之中,简直是豪客风范。

    可到第三句,味道却变了,这人豪饮烂醉,原只是把盏浇愁,想要一醉方休,他埋头杯盏中,只是想做个“归梦“,可梦里的家乡却被白狼河所隔,欲归不得,最后就连这聊胜于无的归梦也“又被河声搅碎“!梦醒了,怅然若失,还睡?已是双目难合。梦无凭,再睡不也是徒然么?但睡着了总比醒着好,为什么?“解道醒来无味“!

    可见,在纳兰性德的塞上之作中,仍也不失他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忧愁。统千军万马行走天涯,一方面激起了他跳动的血液,另一方面也让他累积的苦闷得到了更直接的抒发。

    纯任性灵,纤尘不染----纳兰词的气质

    纳兰性德的词和后主词一样,带有一种混然天成的华贵,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气质,正如题目说的“纯任性灵,纤尘不染“,也如我在开篇提到的有一种洗尽铅华却更显天然风韵的美。如果够细心的话,我们会发现纳兰性德的词并不像许多宋代的词那样刻意的进行雕饰,用词也不太忌讳重复与浅露,但我们同样会注意到,这丝毫不使纳兰词显得粗俗与浅薄,反而觉得有一种自然的韵味。

    一个作家的创作风格与他的生活是息息相关的,纳兰性德生于官宦世家,父亲是权倾朝野的宰相,自己也是深得康熙皇帝的宠爱,他的生活是闲适的,事业是一帆风顺的,但他从朝廷上下的倾轧中看到了时局的黑暗,从爱妻的死中体验到了生命的脆弱,从大批优秀人才被摧残的事实中感到了理想的渺茫,于是他时时“惴惴有临渊之忧“,他自己也感叹“愁似湘江日夜潮“。在这样的生活中,纳兰性德选择了词,这种艺术形式来寄托他的苦闷,所以他的词都是有感而发,没有丝毫的无病呻吟,运笔如行云流水,毫不沾滞,任由真纯充沛的感情在笔端自然流露,完全不事雕饰,天籁自鸣,这正是纳兰性德最大的特点。

    纳兰性德的最大特色就是感情真率,在信笔挥洒中流露的自然之美。纳兰容若认为,创作应该直抒性灵,毫无矫饰,应该像“流泉呜咽,行止随时;天籁噫嘘,洪纤应节“。这便是纳兰词最能打动人的地方也,正是这种自然之美,造就了纳兰性德的艺术成就,造就了纳兰性德词高贵的气质。

    长相思-书以致纳兰性德:

    凭阑愁,人依楼,白山黑水空自流,功名等空休。掩屏山,玉炉寒,回廊相思寸地间,今夕再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