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豆大小的雨点,拼命往下倒,老天像天上坏掉的粮仓,将早春的雨水全都漏入了大地。
师宝躺在一辆牛车的料堆上,浑身骨头像散架似的,老牛每走一步,车厢自然颠簸一下,开始他还感受到阵阵刺痛,到后来,渐渐失去了知觉,曾经强大的天妖元识,没让他彻底昏厥过去,只好硬生生地享受这难捱的痛苦。
早春雨水的寒意,让他恢复了意识,他发现自己的情况不是一点点糟糕,而是非常糟糕。
从醒过来起,他发现自己躺在牛车上,整整走了三天,没有谁来跟他说话。他身上的衣袍被扒个精光,身上什么都不剩,只盖了一条烂麻布,才没让他的羞处漏点。
他的识府被封闭了,天妖元识不听指使,全身的元力也跟着没了。破乱不堪的身体,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眨眼皮。
他糊涂了,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景,究竟自己受了多大的伤?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个妖府境内?分明是遇到打劫的妖盗,否则怎么会全身赤裸?
更为奇怪的是,天地间原来熟悉的元气变得稀薄,更多的,是一种崭新的灵气,难道这就是师尊所讲授的玄气?
“大伙儿听好了,咱们不走大道,从前面树林中的小路斜插过去,可以躲开壁虎崖的盗修,要是傍晚前无法赶到前面的霍谷镇上,你们就拿不到奖赏的玄石了。”一个公鸭嗓声音和雨声交织着,从前面传来,打断了师宝的思绪。
师宝听不懂“玄石”的含义,猜想大概是一种宝物吧。他现在连头都抬不起来。黑沉沉的天空,白花花的雨帘,雨点打得他连眼皮都无法睁开,只好随牛车一起向前移动。
突然,他的右耳旁传来一个嗓子较嫩的声音:“这种鬼天气,你说盗修还会出来抢东西,我看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享福了,只有我们这些人命苦,为了送些玄茶,还出来淋雨!”
“你还说自己命苦,要不是哥哥我帮你找到这份工,你早就饿死了,尸体也喂了野狗,连躺在车上的这个人都不如呢。”另外一个粗犷的声音从左耳旁传来。
“呸!说话别这么晦气,要不是看在同乡份上,我才不会来找你。”
“你说来说去,还都是我的错,好,哥哥我从现在起不管你!我……”
“闭嘴!谁再说话,别管我不客气!”公鸭嗓声音从前面传来,对后面这两位的争执声很不满意,怒斥道。
开始,师宝对“只有我们这些人命苦”这句话,没留意,当听到“连躺在车上的这个人都不如呢”,他的心突然“嘭嘭嘭”猛然跳了起来。
他刚才分明两次听到“人”这个字。
虽然师尊在传授他玄修知识时,无数次提及“人”这个字,让他习惯了人这个概念。
但身旁的声音说到这个“人”字,让他下意识地感到莫名的恐惧。
他努力睁大眼睛,用眼角去瞟左右,想望清楚那些说话的身影,一切都是徒劳的,只有白茫茫的雨花,根本看不清楚什么。
他只好闭上生痛生痛的眼睛,开始瞎琢磨。
也许是自己听错意思,也许在妖府遇上了人族的商队,也许自己被传送到了人界。
师尊曾经说乐水府有一个终极功能,可以传送物体达数亿里以上,方向可以设定,但地点是随机的,当乐水府实施这最后一传之时,也就是它自我灭亡之日。因为要实现这最后一传,实施者的修为必须达到玄虚境。
师宝越琢磨,越感到可怕。
他想起和师尊分离的那一幕,师尊的眼神,师尊诀别的话,再次清晰浮现在识府里。
在铁木界,师尊一定是施展元神解体大法,修为才能临时恢复玄虚境,启动乐水府终极功能,才救了自己这个徒儿。
“师父!”一串串热泪,从他紧闭眼眶角上流出,融入脸颊上的雨水,分不清哪是泪水,哪是雨水。
他想招唤虚儿和青儿,虚天戒和掌天盾像蒸发一般,没了踪影,就连九转菡萏锤、水剑失伤,也是同样失去了联系,一切都那么无助。
树林应该非常宽广,牛车走了半天,才出了树林。
雨声中,师宝又听到阵阵的喘气声,不断从前面传来,还有金属碰撞声,喊杀声……
牛车猛地停了,嗓子较嫩的声音叫了起来:“大哥,前面遇上盗修了,咱们怎么办?”
粗犷的声音喝道:“别慌,你留在车旁,好好看好这个人,我前面去看看。”
“你自己当心!”较嫩的声音嘱咐了一下,又自言自语说道:“老天保佑,别遇到贼盗修!”
“哈哈,你盗修爷爷来了!”一个声音如洪钟一般,震动师宝的耳膜。
“噗”的一声,一股热流溅到师宝的脸上,较嫩的声音再也没有动静。
“三爷,你看车上这个人怎么办?”又有一个声音提到了“人”字。
“是个穷小子,嗯,全身是伤,看样子也活不了几天了,把他扔了,牛车给我赶回去!”洪钟一般的声音,响在师宝身旁,一双大手还掐摸了一下师宝的身体。
“好,三爷,我再检查一下,他身上还有什么样宝贝。”先前那个声音走过来,一拎起师宝,抖了抖,那条烂麻布被落在地上。
“真穷!只剩下裆下这小玩意,这啥都没有,真晦气!”
师宝觉得自己像腾云驾雾,接着被重重摔在一块草丛中,脸朝下,腚朝上,趴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哈哈哈,咱们走。”声音渐渐远去,前面的喘气声、金属碰撞声、喊杀声也停了,只有雨水的唰唰声,依然不肯停歇。
师宝的手指动了一下,身体开始慢慢恢复知觉。
刚才这一摔,极端羞辱之余,重新震动了师宝的五脏六腑,调整了他的身体气机,师宝的丹府觉得一热,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缓缓地转动了起来,很慢,但很有感觉……
师宝侧脸呼吸着,心中开始领悟师尊的良苦用意。
乐水府的最后一传,师尊一定将传送坐标定为人界。如果在人界,识府被封,反而成了好事。识府不开,没了妖纹特征,没了元力,就不会轻易被人认出自己妖修的身份,否则性命难保。
以前在妖界,妖妈千方百计为自己这个人族点纹,以获得妖族的认可。现在回归人界,师尊不惜牺牲自己,用元神玄精为自己封闭识府,隐藏妖纹,还将元神玄精植入自己的丹府,形成玄珠,以获得人族的认可。
看来,自己不管在哪一界,都是异类。
谁会相信,堂堂的妖界天玉门第二任尊主、花族的族主大人、银苍学府的客卿大人、惠宝堂的少堂主、人界太虚宫掌门的嫡系传人,竟会赤身裸体,脸朝下趴在地上,像条无主的小狗,谁也看不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是不讲究什么仁慈的,对待万物就像祭祀时使用的草扎的狗,祈祷时虔诚地使用它,用完后就随手扔掉,任凭万物自生自灭。
这场遭遇,让师宝的心中,开始明白这么一个道理,一个修者,只有逆天修行,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如果期盼老天行仁垂怜,那与刍狗有何差别!
雨水继续冲刷着他的身体,识府被封,他没法动用元识,去内视丹府。
人界天地之间充斥的主要是玄气,元气太少,不能修炼元识,只能试着修炼玄力,但这个时候要修炼师传的《太虚经》,他必须调整到一个合适的体位才行。
忙了半天,师宝终于将身体摆成修炼架子,只不过不是竖坐着,而是仰面躺着。
师宝脑海中,无数遍回放着,师尊传授的《太虚经》玄气篇的口诀,身体自然而然进入练功状态。
没想到,师宝的赤子状态,反而更符合修真的本意,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师宝的丹府内,一颗大如鸽蛋的五行玄种,随着《太虚经》玄气篇的玄诀运转,开始吸纳吞吐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