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昭,黄将军,围在外面的百姓们说的话,你可听见了我想只要你耳朵还没聋,就不能假装说什么都没听到吧”
苏烈俯视黄昭,言语冰冷似刀锋。
跪在面前的中年人,约四十出头,头发乱成鸟窝状,里面稻草树叶甚至鸟粪,啥脏东西都找得出来。细瘦的脸上覆满泥灰,除去一双眼睛熠熠生光,耳鼻甚至嘴巴都灰乎乎看不清颜色。
再看他的着装,衣不蔽体自不必说,上衣仅盖住一半胸脯,露在外面的胳膊虽与裹满塘泥的莲藕无异,却能看出发达的三角肌,表明身体十分结实。
此人正是苏烈的副将黄昭,从遥远的波斯国流浪来长安,专为投奔昔日旧主。
当初朝廷派遣鸭公嗓的阉人来宣读密旨,苏将军一意孤行硬要认罪,并不惜喝下那阉人带来的毒酒,只为保下八万将士的性命。
黄昭耿直,将军的行为在他看来就是懦弱,就是退缩,然而将军生性执拗,做下的决定轻易不会更改,哪怕是如自己这样的亲信说的话也听不进去,他再不情愿又能怎么办只能黯然退出将军的书房,任由他独自面对阉人
退出来半个时辰后,阉人就带着那两个哆哆嗦嗦的小太监走了。临走时那张油光水滑的脸虽然带着惊恐,却也掺杂着得意,一副奸计得逞的丑恶派头。
从半开的房门看过去,黄昭能见到身披甲胄,庄重接旨的将军倒在地上,头朝里脚朝门,一动也不动
黄昭心碎,飞也似奔进去扶起将军,用手试探鼻息,虽然他气若游丝,但还活着。
黄昭悲喜交加,赶紧想唤军医来治,但当偏头看见将军右手手指上沾染了鲜艳的胭脂红,就知大势已去,将军这是,在罪状上画押认罪了
黄昭管不了长远,只能顾眼前。苏将军奄奄一息,再不施救就晚了,他与守门的校尉一起把苏烈抬回寝室,刚把他放上床,几名军医就不约而同地赶到了。
苏将军的安危关系到长城守卫军的生死存亡,消息一传出去就牵动了万人心,军医们又岂敢怠慢
然而当第一人为将军把过脉后,站起身流露吃惊的表情,并发出长长一声“咦”。
其他人见状不解,黄昭更是大骇,认为将军此次是在劫难逃了,连追问军医到底是何情况都失了力气。
还好军医在别的医生追问下说出实情:“依苏将军脉象看,他并未中毒,而是昏睡。”
“啊”
人们齐声惊呼,说不清是该表示不相信,还是欣喜。
到来的军医每人都给将军把一次脉,每次把脉时露出的表情与发出的感叹声,皆与第一位相同,黄昭要再不信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了,这时才转忧为喜,高兴地跑出屋外,跪地向苍天表示谢恩。
整整七天后,苏烈才从梦中醒来。竟睡这么长时间,黄昭又担心了一回,直到见他睁眼,悬了七天的心才落回去。
苏烈鬼门关前走一趟,回来后黄昭问他感觉如何,是否再请军医前来诊治,他却只摆摆手,示意副将不要来打搅他。
“将军睡醒后,怎么变得象个不懂得做表情的木头人了”这是黄昭对他的感觉,却不知在睡梦中,苏烈经历了任何人听闻后都会觉得匪夷所思的大事面见地府判官钟馗,商讨长城守卫军的未来。
之后的几天里,苏烈照样惜字如金,别说其他人,哪怕是对黄昭也仅是简单的吩咐,却对阉人与圣旨一事只字不提,仿佛那悲剧从未发生过。
然而军营上下,长城从南到北,每一个人都能觉出不寻常的气氛,反应再迟钝的也已预料,军中将有大事发生。
果然,半月过后,苏烈身体康复如初,就召集来黄昭等十几名主要将领,告知他们即将暂时解散长城守卫军的消息。
“什么将军,您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决定”黄昭第一个反对,压抑多日的情绪也是时候爆发了。
不止是他,所有参会之人皆表示反对,反对的浪潮几乎将苏烈淹没,一般情况下,他若不改变决定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可苏烈,表现得就是这样不近人情。
“此事我意已决,你们只能点头答应。但凡违背者,我都将以军法处置。我知道你们个个骁勇善战,视死如归,对我哪怕以死相谏也在所不惜,但本将军得提醒你们,注意暂时二字,这就是说总有一天,这支军队还将重振雄风,再次在沙场上所向披靡。今天你们死了,就将错失明日的回头机会。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清楚。”
将军话中杀伐之意决绝,容不得半点辩论,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却仍有人不甘心,跨前一步问:“将军,您做这样的决定是否是受人所迫只要您一声令下,兄弟们就必能歃血为誓,誓要追随您直捣长安,杀昏君诛佞臣,让王者大陆变天”
“放肆”苏烈威喝,同时手中疾风掠过,进谏之人尚未呼吸,已觉头顶一寒,厚密的头发便披散下来原来苏烈拔剑削下了他的发冠,以示警告。
如此一来,将军们不得不全部禁声,再也没谁敢表露反心。他们确实还想活着,不为保命,只为见到长城守卫军重新崛起的一天。
会议末尾,苏烈向各位告知若干年后,重聚长城守卫军的口令:长城在,故乡就在
这是与钟馗临别时,紫面判官告诉他的口令,他自然不知,这句充满爱国热忱的豪言壮语,其实是来自盾山。
散会后,将军们下去各自的营房部署,苏烈则开始收拾返回长安的行装。
黄昭不走,苏烈也不赶他走,与这个下属并肩作战多年,两人为彼此抵挡刀枪,已分不清谁救谁的次数多一点。分别在即,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黄昭舍不得,苏烈也舍不得。
“黄将军,马放南山后你将有何打算是回起源之地的家乡找姑娘成家立业吗”苏烈故作轻松地问黄昭。
黄昭满心悲愤,果断答道:“黄昭的家在长城,业也在长城,离开此地就相当于离家,又何来成家立业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