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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暂缓

    两人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徐础还是楼础,老妇还是皇太后,见面是要看他能否配得上济北王之女。

    在那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

    听到“驾崩”两字,太皇太后明显一愣,扫视左右人等,问道:“皇帝去了”

    大多数人对此一无所知,不敢摇头否认,也不敢点头承认,只好移动目光,四处寻找知情者。

    张释虞比太皇太后还要惊讶,上前两步,来到祖母身边,俯身小声耳语。

    “大点声。”老妇冷冷地说。

    张释虞有些尴尬,挺身用正常声音道:“陛下确已遇难,消息刚刚传到,我们担心”

    “丈夫、儿子都死了,如今轮到孙子,你们以为我会承受不住”

    “全是我的错,是我力主暂时隐瞒消息。”张释虞跪在祖母膝前。

    见他认错,太皇太后反而原谅了他,轻叹一声,“是谁想要隐瞒消息,我还能不知道起来吧。皇帝是怎么”

    “目前得到的说法是病故,但是传言都说与梁、兰两家脱不开干系,为了争权夺势,这两家人无所不用其极。”

    “已经乱成这样,他们唉,兰家太令人失望。”太皇太后对自家人尤为不满,泪垂不止。

    消息既已明确,两边的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或是屏息宁气以助悲戚,或是软言相慰以减伤痛,张释虞身为亲孙,更要做出样子来,从宫女手中接过绢帕,一边给祖母拭泪,一边贴在耳边小声说话。

    太皇太后终于又冷静下来,抬头看到门口的年轻人,忽然想起今天另有要事,紧接着心生疑虑,向张释虞道:“皇帝驾崩,我不知情,我身边的人看来也都不知情,他为何知情你告诉他的”

    “我好几天没见过他我也奇怪,不知是谁走漏消息,此事我一定会查个明白。”

    徐础已经等了好一会,这时开口道:“世子不必去查,没人走漏消息,我是猜出来的。”

    “猜”太皇太后心中的惊讶超过了悲伤。

    “还有一点算。我这几天晚上一直夜观天象,见紫微星忽然暗淡,便知帝王将有不利。今日到来,又见世子身穿素服,脸上似有哀意,因此猜到皇帝在江东驾崩。”

    张释虞的确穿着一身素衣,但是与江东皇帝无关,他来这里是要与徐础对质,否认自己的手下曾参与暗害湘东王父女的计划,当然不能穿得太花哨,至于脸上哀意,他只是在祖母面前比较老实而已。

    太皇太后看一眼孙子,却的确看出几分异常,轻叹一声,“强颜欢笑,真是难为你了。”

    “令老太后悲伤,是我之罪。”

    “认错一次就够了。”太皇太后又叹口气,看向徐础,半晌方道:“仰观天象、俯察人文,看来你真有几分本事。可惜,不肯做忠臣,非要当反贼,本事越大,为恶越甚。常人造反,死罪而已,楼十七,你之造反,百死难赎。凭着天下大乱,暂饶你一时,可你不知感恩,不知躬身自省,反而变本加厉,竟然还要离间两王。我们张家究竟怎么得罪你了就是因为吴国公主吗到了邺城她还是阴魂不散”

    徐础正要开口,太皇太后却无意听他辩解,挥手道:“带下去吧,我今天我要休息一下。”

    徐础又被带回原处,终于有人送来食物,他吃过之后上床睡觉,什么都不想。

    房门响动,似乎有人进来,徐础隐约听到,可是太困,不愿睁眼,心一横,福祸随它,自顾大睡。

    来者进入里间,帘子哗的一声,徐础知道这一觉是睡不成了,挣扎着退出梦境,翻身坐起。

    “你怎么困成这样”张释清问道。

    “昨天连夜被带进城你怎么来了”

    张释清稍一耸肩,“老太后允许我来向你道别。”

    “道别”

    “很快我就要离开邺城去往塞外。”张释清露出微笑,“事到临头,才发现也没有那么难,贺荣部送我几匹好马,将哥哥的马全比下去,他们说,到了塞外,宝马良驹更多,随便我挑选。”

    “恭喜。”徐础原是和衣而睡,穿上鞋子,仍坐在床边。

    “也恭喜你。”

    “我”

    “嗯,皇帝在江东驾崩,老太后伤痛不已,一时没心情与你计较。”

    “据说皇帝是太皇太后一手带大的。”

    “何止带大,其实是捧大,从小就无法无天算了,说他做甚老太后那么宠他,逃亡时还不是互相隐瞒,指望对方留守东都。其实是我哥哥让我来的,我从老太后那里求得许可,她可不太高兴。”

    “世子想知道真相”

    “对,驾崩的消息刚刚传来,没有几个人知道,连我也被蒙在鼓里。被你挑明之后,如今已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传得真快,我才睡了一觉而已。”

    “哥哥非常紧张,以为是某人故意泄露消息,所以让我来问个明白。”

    徐础笑道:“世子希望我将罪过引向某人吧”

    “他怎么想我不管,我只想听真相。”

    “真相其实简单:邺城向淮州派去一支军队,抽调的一些人正好是山谷的守卫,我见他们平安去回,因此猜到皇帝已然驾崩。”

    “这也太简单了吧”

    徐础当然不能供出“小八”,于是道:“冀、淮两州虽已结盟,彼此之间尚未完全互信,邺城哪怕只派一卒南下,也会惹来猜疑。所以那支军队能够进入淮州,必是得到盛家允许,两州要共同做一件大事。我想来想去,能让两州联手者,无非三件事,一秦州,二东都,三江东,既然是南下,必然是为第三件。”

    江东的大事就是皇帝的生死。

    张释清依然觉得太简单些,但已满足,“也就是你能从这点小事上想出这么多你不过凑巧蒙中。”

    “只要多猜多试,总能蒙中一两次。”徐础笑道。

    “好吧,我将你的原话转告哥哥,去他一桩心病。”

    “世子很快就能登基,他应当高兴。”

    “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徐础笑了,笑得张释清莫名其妙,“怎么我说错话了”

    “没有,听到你问好事还是坏事,十分有趣。”

    “有趣你懂什么叫有趣”张释清轻哼一声,突然也笑了,“再往前一个月,哥哥当皇帝,我只会当成好事,不会想到坏事嗯,是很有趣,但你不必得意,是我正在长大,不是你教得好。”

    “当然。”

    张释清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你还没回答我呢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名乞丐平白得到百两纹银,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想说是好事,但是你的话里肯定藏着陷阱,所以我不回答,等你解释。”

    徐础笑道:“乞丐若用这百两纹银做些生意,转贫生富,这是好事,若是买酒买肉、参赌寻欢,将其挥霍一空,这是寻常事,若是四处炫耀,因露财而引来杀身之祸,这是坏事。”

    “是好事还是坏事,全看我哥哥,还有我父亲,如何选择。”张释清想了一会,笑道:“我就要走了,何必关心这些人各有命,我自己的命尚且不能自己做主,何况他人我不是欢颜,在这种事情上帮不上多大忙。再见吧。你只是暂时逃过一劫,等老太后回过神来,她会将皇帝的驾崩归罪到你头上。”

    徐础隐居邺城,皇帝在江东驾崩,但是对太皇太后来说,若要立刻找出一人泄愤,必然首选徐础。

    “无妨,我已经有一个刺驾罪名,不怕再多一次。”

    “偶尔,只是偶尔,你好像也有些趣味,但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张释清转身要走。

    徐础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开口道:“你真心愿意嫁到塞外去吗”

    张释清转回身,盯着徐础看了一会,突然笑了,“先救你自己吧。”

    张释清走了,徐础感到一阵难过,却也庆幸她没有多说什么。

    能改变他与张释清命运的只能是大势,大势不来,任何妙计不过是暂缓危机而已,很可能惹来更大的麻烦。

    大势就像一对稳重的父母,无论孩子多么想要某件东西,他们都不紧不慢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按照财力与既定计划添衣送食,绝不给予惊喜。

    日子一天天过去,徐础再没有受到审问,像是已被太皇太后遗忘。

    屋子很大,陈设齐全,唯独没有书籍与笔墨纸砚,徐础闲极无聊,只好背诵读过的书,无书可背的时候,就计算时日,猜测芳德郡主与贺荣平山的婚事进行到了哪一步。

    整整五天过去,徐础终于又被“想”起来。

    孙雅鹿推门进屋,一脸严肃地说:“徐公子,请随我来。”

    徐础正在活动筋骨,收回手脚,笑道:“秦州来消息了”

    孙雅鹿神情越发冷峻,“徐公子不必多问。”

    “好吧,我不问这件事。芳德郡主”

    “皇帝在江东驾崩,天下齐哀,一切嫁娶暂缓,贺荣部也愿意等。”

    “娶郡主终不如娶公主。”徐础感到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欢畅。

    “此事与徐公子已没有半点关系。你该仔细想想,自己怎么做才能令邺城再放你一条生路。”

    徐础越发确信西京之战已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