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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过关

    孙雅鹿并非通判从城里请来的,他与范闭原本就是熟人,来往颇多,虽未拜师,也算亦师亦友,听闻死讯,自然要来吊唁,因为一些事情被耽搁,晚来一步,在半路上遇见通判,问清缘由,笑道:“虽去其名,不舍其实。好,我去会他。”

    在谷外,孙雅鹿又撞见争议不休的范门弟子。

    这些人离开思过谷之后,越想越别扭,互相埋怨、指责,最后在路上吵了起来,有人想回去,即便不能撵走吴王,也要守在坟前,不能让外人觉得范门正统真的落入吴王之手。

    “安师兄上当了,吴王阴险,他让你邀请其他同门,其实是缓兵之计,他好借机名正言顺地占据思过谷。这下可好了,再有来吊唁的人,看到吴王守坟,都会当他是范门弟子”

    安重迁早已焦头烂额,“吴王的随从都是士兵,带着刀呢,你们也看见了,咱们手无寸铁,还能硬抢不成再说邀请同门并非他的主意,是严师弟,你来说。”

    严微倒还冷静,“日后若有同门能够驳倒徐础的歪理邪说,正者自正,他在谷中住多久都没用,若范门果真无人,唉,空要一座山谷又有何用反而给徐础添口实。”

    “咱们去守坟,能留下什么口实”

    “徐础会说咱们不守先师遗命,曲解其旨,化简为繁,专做表面工夫,不思宏学传道。”

    “守坟为给弟子孝心”

    安重迁摆手,“行了,你这些话于师弟早就对徐础说过,结果惨败,连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徐础无非辩才好些,不足为惧,范门二百多名弟子,各有所长,还找不出一位能驳倒他的人”

    “不用想,必须是尹甫师兄,他在范门之中辩才第一。”

    “不妥,尹甫师兄本在东都做大官,如今不知飘摇何处,哪里去找而且单论辩才,尹甫师兄似乎不如寇道孤师兄”

    “你想得太多啦,寇师兄入山隐居多年,根本就请不来。”

    “他也是范门弟子,先师仙逝、正统旁落这种大事他也不肯出山过问一下”

    孙雅鹿骑马停在路边,与一群看热闹的人旁听了一会,笑着摇摇头,拍马离去。

    到了思过谷,孙雅鹿命随从留在外面,只带一人入谷,先去祭拜范闭之坟,见到刚刚立起的石碑以及填高的坟丘,又摇摇头。

    随从取出茶具,还有几块木炭,就在附近煮茶,孙雅鹿以茶酹地,自饮一杯,笑道:“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一生用来寻求大道,路却越走越窄、越走越险,自己门下弟子跟不上,反让一个外人反客为主。”

    孙雅鹿叹息三声、大笑三声,从随从手里接过茶壶、茶杯,两手或拎或托,来见徐础。

    老仆早已等在路上,“我家主人请孙先生入室一见。”

    “好大架子。”

    “孙先生别误会,我家主人不是架子大,而是静坐思道,说是不想明白,就不起身,吃喝拉撒全在席上。孙先生进去,不妨劝说几句,让他别这么固执,别的不说,他专心思道,干苦活儿、收拾房间的可是我们。”

    “好,我劝劝,未必能成。”

    “劝劝就好,我们的话公子听不进去,孙先生向来是公子敬重之人,说出的话总比我们份量足些。”

    孙雅鹿打量老仆一眼,“阁下怎么称呼”

    “哟,我可不是阁下,我是楼家老仆,侍候公子多年,哪有什么称呼孙先生咳嗽一声,或是招下手,我就过来了。”

    孙雅鹿也不追问,迈步进屋,与其他人一样,第一眼看到的是冯菊娘,也与其他人一样,微微一愣。

    “孙先生。”冯菊娘施礼。

    “几日不见,徐公子变化不小。”

    “呵呵,孙先生真爱说话,我是公子的侍女,姓冯,名菊娘。”

    “哦,久闻大名。”

    冯菊娘眼睛一亮,“孙先生是在客套,还是真的听说过我的名字”

    “东都城外,冀州军中,冯菊娘之名多有人传扬。”

    “哈哈,不必问,不是什么好名。孙先生带茶来了太客气了,我们这里也有茶,味道差些。”

    冯菊娘上前接过茶壶、茶杯,放在桌上。

    孙雅鹿看向里面,隔着屏风,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徐公子这是不打算见我吗”

    冯菊娘上前笑道:“公子说了,孙先生若来叙旧,请绕过屏风,若来论战请先过我这一关。”

    孙雅鹿又是一愣,随后笑着摇头:“论战还没开始,徐公子先给我一个下马威,这可不是范名士的手段。”

    “然则孙先生也不是范名士的亲传弟子,对不对”

    孙雅鹿重新打量冯菊娘,笑道:“好,我先过你这一关。”

    “请坐。”

    “论战终归是小术,思道的人坐着,咱们还是站着吧。”

    “请喝茶。”

    “冯姑娘也请喝茶。”

    “我可不是姑娘啦,但也没有活着的丈夫,该称什么好呢”

    “就是冯夫人吧,不拘丈夫是谁。”

    “也好。孙先生是客,请孙先生发问。”

    孙雅鹿拿起自己的茶杯,自斟一杯,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开口道:“冯夫人前后共有多少丈夫”

    “论战虽是小术,孙先生所问也太小了吧”

    “论战先由立论开始,立论之前则要看为人,我之所问,便是要知道冯夫人之为人。”

    “嗯,倒也有理。允许我先问一句,外面传说我有多少丈夫”

    “数量不等,有说二十多的,有说一百多的。”

    “哈哈,哪有这么多胆大的男人实话实说,不到十五位。”

    “没有准确数字吗”

    “有些正经成亲,有些只是挂名而已,面还没见到,人已经死了,不好算,总之加在一起,不到十五位。”

    “全都死了”

    “一个不剩,否则的话,我也不会追随徐公子,做他的侍女。”

    “佩服。”孙雅鹿拱手,好像冯菊娘不是克死了十几任丈夫,而是亲上战场,手刃十几名敌将。

    冯菊娘对此早已不在乎,笑道:“客气。我可以发问了”

    “我还没有问完。”

    “孙先生是对我感兴趣呢还是对论战感兴趣”

    “都有兴趣。”

    孙雅鹿年纪老些,脸上虽带微笑,说出的话却没有半点调侃之意,冯菊娘也收敛笑容,“请继续问。”

    “冯夫人死了许多丈夫,没人敢娶因为这个,徐公子不肯给你名分吗”

    冯菊娘又笑了,“孙先生想到哪去了我的名分就是侍女,实际上也是侍女,名实相符,并无一点偏差。”

    “原来如此。然则徐公子退位之后,不带正妻,却携冯夫人避难邺城,想是对冯夫人极为看重。”

    “孙先生又错了,徐公子没想带上我,是我自己厚着脸皮,半路追上,非要做他的侍女。”

    孙雅鹿眉头微皱,“徐公子身边多一名侍女,是好事,可冯夫人又为什么呢”

    “孙先生又为何总是对我的为人感兴趣呢”

    “知人而知其论,待会你也可以问我,也像现在一样,什么都可以问,我一定如实回答。”

    冯菊娘想了一会,“在我见过的诸多男子当中,唯有徐公子视为我为一普通妇人,而非人人争抢的奇珍异宝,我厌倦了被抢来抢去,所以甘愿做徐公子的侍女。”

    “他若是吴王的时候,自能保护你,可他现在只是徐公子,占一座山谷,尚且有人不满,有什么本事能保护你不被抢走”

    “我相信徐公子,他既来邺城,必有自保之法,能自保,想必也能保人。”

    “难。徐公子之退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事发仓促,所有人的应对都晚了一步,冯夫人也是半路追上,而不是当时跟随,对吧”

    “嗯,孙先生想说什么”

    “徐公子的路还没走完,仍在半路上,不久之后,还是会有人追上来,其中一些人很可能还想让徐公子再做吴王。”

    “这就怪了,当时不留,事后却要再立吴王”

    “一点也不奇怪,当时不留,因为没有损失,还有所得,事后追立,乃是对新主不满,或有更大野心,欲借吴王为招牌,争权夺势。”

    “不安好心。”

    “没错,不安好心。”

    冯菊娘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孙先生果然有几招,你在暗示我也不安好心吧,可我一个妇人,争什么权夺什么势”

    孙雅鹿拱手,“我正欲有此问。”

    冯菊娘笑道:“就因为我有克夫之名,所以初次见面,孙先生就对我怀有戒心”

    “我不信克夫之说,只觉得冯夫人时运不济。”

    “那你为何非认为我不安好心呢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不愿再被人抢来抢去,所以来投奔徐公子。”

    “冯夫人说得清楚,却非实话。”

    “你怎知不是实话”

    “人皆欲有所得,冯夫人反其道而行之,甘愿做一名侍女,所失极多,而所得甚少,必有隐情。”

    “外面三十多人都跟我一样,半路追上徐公子,个个都有隐情”

    “我不知道,面对面的时候,我自会询问,现在我只问冯夫人。”

    “我的回答就是没有隐情,妇人的心事,孙先生显然不懂。”

    孙雅鹿微笑,“我可能不懂冯夫人的心事,但我能稍微猜出金圣女的几分心事。”

    提起金圣女,冯菊娘脸色微变,尴尬笑道:“怎么又说起她来了”

    孙雅鹿再无疑惑,“金圣女派你来监督徐公子”

    “孙先生越说越没边啦,金圣女干嘛要监督徐公子我又干嘛要替金圣女做事她又不是我的主人。”

    孙雅鹿却不再理他,向屏风后面拱手,“我已经过关了吧”

    徐础笑了一声,“请孙先生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