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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时风围着徐础转了一圈,回到他面前,脸上依旧笑吟吟的,“楼公子,好久不见啊。”
“我已改姓徐。”
“啊,姓什么不重要,对朝廷来说,你永远都是刺驾者楼础。”
“我不是刺驾者同党吗”
“哈哈,同党太多,显不出楼公子的特别。”
苗飒上前道:“钦差大人,犯人要马上押送东都吗”
“现在路上不安全,不必急着押送犯人,朝廷也不急着要。”
后一句话说得有些古怪,苗飒却含笑点头,“钦差大人说的对。”
“楼础乃逃亡钦犯,不该立刻送往东都吗”沈聪没听明白。
郭时风笑道:“东都自有安排。我只是朝廷派来的持节使者,绝非钦差,请两位不要再这么称呼,在下担当不起。”
苗飒与沈聪连连称是,开口时还是称“钦差”,只是去掉“大人”两字。
郭时风再向沈聪道:“沈家有工部大人,乃沈家之幸,亦是朝廷之幸。”
沈聪枯瘦的脸上不禁露出微笑,“都是为臣子者该尽的职责。唉,先帝弃群臣而去,一想到先帝音容笑貌,悲从中来,再一看到刺驾之贼,怒从心起”
说到最后,沈聪直咬牙。
郭时风也跟着叹息几声,好像在怀念万物帝,“牧守大人的身体好些了吗我此番奉使晋阳,务必要见牧守大人一面。”
“钦差放心,家父已然好些了,再过一两天,便是抱病,也要见钦差。”
“哈哈,那我静待佳音。”
钦差如此客气,沈聪很高兴,心也放下大半,拱手告辞。
苗飒问:“犯人先关押起来”
“他毕竟是大将军之子,不可寻常处置,送到我隔壁,多派兵士看守。”
“嘿,大将军还是从前的大将军吗”
“世事难料,朝堂更是风云突变的地方,非你我所能揣测,不若抱以平常之心,随机应变。”
郭时风虽无显要官职,苗飒却不敢得罪,马上点头称是,命人将钦犯送往后院。
附近传来一阵呜呜声,苗飒直皱眉,向卫兵道:“将谭无谓打将出去。”
徐础又一次落到软禁的境地,坐在桌前默默反思,为什么自己的计划总是被意外打断为什么自己预料不到可能到来的危险为什么每次事到临头,学过的“循名责实”总是用不上
错误越想越多,徐础反省不已,房门被打开都没注意到。
郭时风咳了一声,笑道:“础弟这是准备出家吗”
徐础起身,“无家之人,生死尚不由己,如何出家”
“喝几杯吧。”郭时风坐到旁边,将一壶酒放在桌上,翻过来两只杯子,亲自斟酒。
“第一杯酒,敬往昔之情。”
“往昔可敬。”徐础举杯,两人一饮而尽,北方酒烈,入口如火,徐础一激灵,没有菜肴压酒,只能咂咂嘴。
“都说一方水土一方人,并州酒烈如此,人却未必。”郭时风再倒第二杯,“这一杯酒,敬础弟一直以来的不言之恩。”
徐础从未向朝廷透露过郭时风的底细,但他并不以为功,没有端起酒杯,而是问道:“人却未必是什么意思”
郭时风放下杯子,“础弟仍以为沈并州是条真龙”
“放眼天下,并州形势最佳,至于沈牧守,老实说,我只在小时候见过他两面,混在兄弟群中,没说过话,观他招贤纳士的举动,倒有几分意思。”
“础弟相中的是沈五公子,对不对”
“至少他有几分烈性,敢于择机而动。”
郭时风大笑,再次敬酒,两人又是一饮而尽。
“咱们打个赌如何”
“好啊,怎么个赌法”
“就在今晚,我赌沈五公子必来抢人。”
“哦”
“沈大愚蠢,将你直接送到总管府,破坏了沈五公子的计划,也破坏了沈并州之谋。如无意外,沈并州必然默许五子大闹一次,他在城外勒兵,五子若胜,他趁势进城,公开举旗,五子若败,他就要效仿大将军,弃一子而保全家。础弟觉得我猜得如何”
徐础斟酒,“第三杯酒,敬东都诱学馆,咱们都是在那里开窍。”
又是一饮而尽,郭时风推开酒壶,神情变得严肃,“我已提醒总管府布下陷阱,沈五若来,必被生擒。”
徐础微笑一下,“顺便说一句,马兄落在乱军手中,生死未知。”
郭时风一愣,随即笑道:“础弟觉得我不念兄弟之情吗不管怎样,回到东都之前,我保础弟不受辛苦。至于马兄,人各有命,若是力所能及,我绝不会坐视,若是鞭长莫及,想也无用,础弟以为呢”
“说你要赌什么吧。”
“我赌沈五公子必败,在此之后,沈并州将率兵南下,助朝廷平乱,天成朝又可延命若干年。”
“那我就赌沈五公子必胜,数日内沈并州称王,天下九州再失其一,天成朝苟延残喘,熬不过三年。”
“哈哈,这个赌局太大一些,咱们就赌沈五公子今晚的胜败吧。”
“好。”
“沈五公子若不来,也是我胜。”
“他若是不敢现身,我已一败涂地,自然是你胜。赌注是什么呢我现在一无所有。”
郭时风指着自己的嘴,“将军只要还能排兵布阵,卧在榻上也是将军,谋士只要舌未断、嘴能张,身处囹圄也还是谋士。”
“你想让我给你出谋划策”
“这么说吧,我若输了,立刻投向沈家,绝无二话。”
“我相信郭兄能做得出来。”
郭时风对嘲讽毫不在意,反而笑道:“与世沉浮,识时务者为俊杰,正如础弟所说,并州若反,东都必危,我也愿投明主。况且我并非只是臣服,还有东都的许多消息,正是沈并州所急需。”
“东都又有变故”
“变故大啦,我现在只说一件,梁家原本同意放础弟一马,却又传令通缉,础弟了解其中原因吗”
“随便猜猜吧,就在我离开的那一天,东都发生一些事情,令大将军失势,梁家觉得不必再做退让。仔细想来,发生变故的只能是湘东王,他没有夺得禁军兵权还是说他投靠了梁家”
“有些事情你永远想不到,我若不是亲在现场,也想不到。令堂兰夫人与令兄楼硬出城与大将军汇合,太皇太后亲自相送,回到宫里却后悔了,不知被谁说动,变得十分生气,以为兰夫人弃己而去,没有姐妹之情。”
“太皇太后大概是听说大将军曾参与刺驾吧”
“有可能,但也只是猜测而已,至少没怀疑到我。总之太皇太后一发怒,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她要嫁给湘东王。”
“啊”徐础大吃一惊,这真是他永远想不到的事情,“这不可能吧”
“说嫁有点过分,调湘东王入宫掌管宿卫,两人能够朝夕相处,没有夫妻之名,而有其实。”
徐础目瞪口呆,“这就是所谓的冤家吗”
“他俩的事情别人说不清,对大将军不利的是,湘东王同意了,我走的时候,他已入宫,济北王出城执掌禁军。”
“济北王也得到重用了”
“他毕竟是太皇太后的亲儿子,无论做过什么,都会得到原谅。哦,济北王还是础弟的岳父,或许他能帮你一把。”
徐础摇摇头,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完全忘掉楼家,“大将军做何反应”
“应该很生气吧,我没见过他。只听说他通过兰家向太皇太后求情,一直没听说他被抓的消息,想必是得到一些原谅。”
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楼温,竟困于东都城外,进退不得,徐础喃喃道:“他该立刻前往潼关。”
“想必是遇到困难。础弟仍关心楼家吗我唯独对大将军的情况了解不多。”
大将军迅速失势,竟已不入郭时风法眼。
徐础摇摇头,“如此说来,东都是兰家掌权了”
“万物帝生前自专,后族衰弱,只能让权给兰家。还有梁家,死死将小皇帝握在手中,那个小皇帝啧啧,与他相比,万物帝就是一代明君。”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效忠朝廷”
“怎么说呢我知道朝廷岌岌可危,可是有些东西一旦到手,就舍不得丢掉。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愿意帮助天成朝再延续一段时日,或许真有中兴之帝出现呢。小皇帝是没希望了,但是太皇太后对梁家日益不满,若能快些醒悟,还来得及换个皇帝。”
“济北王。”
“当然,太皇太后绝不会允许别人继位。但我不是一个固执的人,如果沈家真有胆量孤注一掷,我也愿意再冒次险。只怕沈五公子今晚一败,沈并州越发犹豫不决,以致坐失良机,那我只好继续保天成朝。”
“郭兄真是心无挂碍。”
郭时风捂着心口,“这里首先得有一点东西,才能生出挂碍,我这半辈子,奔波劳碌,所得之物,不出数月必然丢掉一干二净。心中一无所有,自然无所挂碍。础弟此次亡命江湖,没有一点相同的感触吗”
比口才,徐础甘拜下风,拱手道:“受教。”
“沈五公子今晚若败,希望础弟能心甘情愿随我回往东都,那边形势正乱,或许还有你我二人乘风破浪的机会。”
“郭兄要将此次所得保留得久一些”
“无所挂碍是好事,但是空得久了,难免无趣,我也想要一份终身之业。”
徐础拿过酒壶,又给两人斟酒,举杯道:“郭兄心中恐怕还要再空一阵子,沈五公子今晚必来,也必胜。”
两人同时大笑,都觉得自己会赢得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