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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 闷酒

    没人知道芳德公主是如何从渔阳一路辗转来到西京的,但是几名俘虏供认,他们的确在城内见到了公主。

    那是在半个月前,贺荣军刚刚占据蒲坂,大批降世军逃回西京也有人说是奉命返京城门口因此十分混乱,但是没乱到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步,所有人都要出示凭票,可能是一张纸,也可能是一板木板,上面写着姓名与归属。

    那天下午,突然来了一小队人,没有任何凭票,态度却很强横,一开口就要面见金圣女。

    在争执中,有人不小心说出了“芳德公主”、“吴王正妻”等字眼,立刻引发骚动,许多人跑来围观,几名俘虏据他们自称亲眼见到了公主本人,虽然描述各异,但是有一点相同:公主是个小姑娘,看样子不过十五六岁。

    这伙意外的客人很快就被接走,再没有露过面。

    单于尤其在意一个细节,将徐础叫来,对他说:“降世军仍然记得吴王的称号,你该高兴。”

    “只是两个字而已,单于将我送到城下,他们照样会射箭。”

    “我有足够的攻城者,用不着派你上阵,但是我已经命人向城里送信,告诉他们,吴王就在我贺荣军中。”

    “单于真瞧得起我。”

    “哈哈,我就知道将你带在身边,总会有用。”单于收起笑容,“天成公主为什么会逃到这里她是堂堂公主,应该去投奔朝廷的确有消息说她被欢颜郡主藏匿,我还没来得及查证,想不到转眼间她却出现在西京。徐础,你本事不小啊,公主与西京叛军唯一的联系就是你,没错吧”

    “天成朝廷曾计划与降世军结盟,也算是一个联系吧。”

    “嗯,但是在得到贺荣军的援助之后,这个计划已经取消,降世军应该很生气,怎么会接纳天成公主”

    徐础想了一会,“也可能公主什么都不知道,自投罗网,已经被金圣女杀死。”

    “哈哈,那样的话,倒是公主的幸运。”

    单于召集本部族大人以及中原众将,许诺重赏:活捉公主者,赏银万两,杀死者,赏五千两,全家免除军役。

    攻城突然之间有了一个极明确的目标,战事因此变得更加火热,三州军队争先恐后,甚至入夜之后也不停歇,轮流投弹、攀城,要令守军不得休息。

    徐础无计可施。

    这天傍晚,他来找张释虞要酒喝。

    张释虞很意外,请他入座,笑道:“难得你来找我。酒我这里还有一些,是东都的藏品,运到邺城,又运到渔阳,如今到了西京,入你我之口,酒生不算虚度。”

    酒的确是好酒,入口香醇浓厚,徐础的心情却迟迟没有因此好转。

    张释虞道:“担心我妹妹”

    “公主嗯,我担心她,担心你,担心城里的降世军、城外的三州军队,我担心九州的所有人以及远道而来的贺荣人。”

    张释虞愣了一会,笑道:“你比我这个皇帝担心的还多。来来,喝酒吧,喝醉之后就什么都不担心了。我读过一些佛经,最近回想起来,颇有心得,觉得人世间万物、万事皆属虚妄,一切苦恼皆来源于将虚当成实、将假当成真”

    “你不担心公主”

    张释虞深吸一口气,摇下头,“有一点担心,单于现在不是要娶她,而是要将将她杀死给贺荣平山陪葬,母亲若是得知这个消息,一定非常伤心。可是能怎么办呢妹妹自作自受。”

    帐内只有一名随从在旁侍酒,张释虞不在意他,抬手指向徐础,笑道:“妹妹还有一点被你挑唆,但主要是她自己惹是生非,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唉,她若是老老实实嫁给贺荣平山或者单于,帮助天成与贺荣部结盟,该有多好她不会落到现在这一步,我在单于面前也能好过一点。总之一切皆已注定,我妹妹没这个福分,我也没这么幸运。喝酒。”

    张释虞能将一切事情都想到自己身上,徐础无话可说,默默地喝酒,一杯接一杯。

    张释虞喝得慢些,突然想起一件事,笑问道:“徐础,我问你,当初你是怎么想的,以为凭自己一张嘴,就能阻止我妹妹嫁到贺荣部连欢颜都没有如此自信。”

    徐础放下酒杯,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一些事情如我所料,一些事情不在我意料之中。”

    “这算什么回答让人越听越糊涂。”

    “单于倾尽全力入塞,声势壮大,后方却极空虚,我以为会有人直捣其巢,逼他返回塞外。”

    “晋王呵呵,他不敢,他更想与贺荣部结盟。”

    “我又以为,贺荣人习惯草原生活,单于继位不久,在得众心之前就率兵入塞,必会引来反对,甚至发生内乱。可我又猜错了,贺荣部有人反对单于,却不足以阻止他向中原进军。”

    “老实说,强臂单于比之前的单于厉害多啦,他一刻不停地进军,在前方不远悬挂一块香饵,等到有人咬到口中,他再挂一块,引诱你不停前进”

    徐础笑道:“你想得倒挺明白。”

    “明白,可还是得心甘情愿咬下去。单于已经让我回了一趟渔阳,许诺说等攻下西京之后,让我在渔阳过冬,就为这块香饵,我现在巴不得快些攻破西京的城墙,甚至巴不得我妹妹的事尽快结束,从此我与单于之间再无嫌隙。”

    张释虞说得很真诚,酒喝得不多,脸上的醉意却更明显,“你还有什么没猜准的”

    “单于将冀州、并州抛在身后,我以为群雄当中总会有人贪图其地,趁机攻取,令贺荣军陷入两难,结果我又错了。梁王、宁王、盛家、奚家似乎都被吓住了。”

    “何止吓住,你说的这些家,以及其他大小豪杰,纷纷派人送来降书,宁王开的好头,如今人人都想争得单于的默许,互相打来打去。”

    徐础听说了,每来一份降书,他的心就会往下沉一点。

    降书当然不意味着真的归顺,却足以说明南方形势混乱,群雄都急于获得哪怕是虚假的认可,谁也不腾不出手来截断贺荣军的后路。

    等到单于打通秦州通往塞外的道路,整个北方都在贺荣骑兵驰骋的范围内,已无所谓后路了。

    “我还以为,中原人被迫为单于效力,每次攻城都要亲冒矢石,伤亡巨大,会有人因此不满而发生叛乱,结果中原人似乎比贺荣人更忠心。”

    张释虞马上想到了自己,脸色更红,但是并不以为有错,“没办法,单于罚得狠,赏得也重,而且说到做到,你也瞧见了,如今参与议事的人,中原将领已占两三成,大家大家叛乱之后还能投奔谁呢”

    “所以我在担心。”徐础灌下一大口酒。

    “唉,这都是注定的,没准哪天单于突然得病死了呢没准没准上天就要是让单于成为九州共主呢。”张释虞长叹一声,眼圈红了,“只要能保留皇帝的称号,我别无所求,或者退而求其次,给我留一个王位吧。”

    徐础笑道:“会的,你是单于最喜欢的那种皇帝。”

    张释虞撇撇嘴,“我听出你的嘲讽了,可我不在意,真的,我不在意。因为向单于低头的人不是我一个,你低头了,欢颜低头了,晋王也低头了,他昨天率晋军来与单于汇合,你是没看到他与单于攀亲的样子,最后他叫单于叔父。”

    “我没见到。”

    “我就坐在单于身边,晋王还向我磕头来着,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他的主子。”张释虞的语气里露出一丝怨气,他马上放下酒杯,自我劝慰,然后笑道:“我在意这种事干嘛若不是有单于在,晋王甚至不会向我磕头,而是直取我的性命。”

    酒越喝越凉,话越聊越冷,张释虞还能勉强将自己拔脱出来,觉得眼下的状况已经非常不错,徐础却是越陷越深,醉得一塌糊涂。

    张释虞坐到徐础身边,劝道:“你是个好人,可是从你退位那一天起,就是无用的人,你在意天下人,天下人却不会在意你”

    徐础扭头看来,“你说错了,我不在意天下人,我在意自己屡猜屡错,我以为自己看懂了大势,结果大势变幻,没有一步在我的意料之中。”

    “哈哈,放弃一点骄傲,当个普通谋士就好了。来,喝酒。”

    徐础摇摇头,不想再喝。

    张释虞拍拍他的肩膀,眼睛突然一亮,“有件事或许能让你稍微高兴一点。”

    “嗯。”

    “也别说天下群雄人人都送降书,还真有一位,送来的不是降书,而是战书,宣称单于若不立即带兵返回塞外,数十万贺荣骑兵,将全部葬身中原。”

    “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

    “因为这份战书根本没送到单于面前,大家都觉得这人是个疯子,将使者痛打一顿给扔了出去算使者幸运,战书若被单于看到,他性命难保。”

    “究竟是谁”

    张释虞拍拍头,“我不记得了,我也是偶尔听人谈起这个笑话。”

    “此人既然敢送战书,总该是一方雄杰吧”

    “今非昔比,如今群雄比从前翻了几倍,占座县城也敢称王,我就记得使者是从荆州来的。”

    “荆州奚家人”

    “奚家人哪有这个胆量他家不仅早就送来降书,贡品也比别家丰厚。不是奚家,是是”张释虞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旁侍立的随从开口道:“好像姓宋,自称楚王,叫什么竹。”

    “宋取竹”徐础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