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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小楼一夜听春雨

    血在沸腾,只觉生死已成空。

    大戟舞成狂魔,兵刃撞击之声,若是疾风骤雨在江南迷离里如泼墨。

    神武王未曾踏过非人的红尘之境,只是用九层绝世真气连绵不绝,贯透了那已经极其疲惫的双手。

    格挡,挥舞,刺,铲,脑海里无数动作自然而然的施展出来。

    之前在江南道入口,便也是这般的杀戮。

    杀敌八千,若是直接变成熊熊燃烧的地狱巨人,或是以八荒独尊神功那九十层窥见的一缕玄妙罡风,自是一息的事。

    但他并不喜这样。

    天下之事,固然成王败寇,但多少人赢了天下丢了自己。

    如果你不是人了?

    那么,你变得强大,还有意义吗?

    一百个人,有一百个不同的答案,但想来至少九十都会说“能变强,能长生,能去探索更多,就可以”,还有九人怕是迂腐地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儿,余下一人非疯即傻。

    所以,没有人是夏广,也没有人可以成为夏广。

    他的答案很简单,两个字:没有。

    很纯粹。

    再要问,老子不喜欢而已。

    那些都是极好的,极有道理的,但若是我不爱,便是一叶都不摘!

    一步踏入刀光剑影,趁着醉意,将那染满西子碧水的方天画戟舞作地宛若黑龙低处盘。

    碰撞的声音,杀伐的声音,怒喝的声音,质问,哀嚎,悲痛的声音。

    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这大周神武王的敌人。

    长戟刺出两分,再次从一人项上刺过,嘭出血花无数,顺势一斩,那下半的月牙儿又是变得绯红,周身缠绕,单手甩开,便是化作三四米宽的凶戾黑盘。

    如是俯瞰,便是只见地面上像是有一朵墨色的花,在绽放着,在江南八百楼台烟雨里飘着,所到之处,皆是那全然无法入画的红色泼染,像美人指甲上涂抹的凤仙花汁。

    技艺的提高倒是没什么。

    夏广却是在不停感悟着,希望能够触及“人心百态”的真谛,他回忆起了那放晴山上斩灭禅那的那一戟,三山半落,中分白鹭。

    那是仇,是怒,是人类的感情。

    那么此时呢?

    在这莽莽人群里,自己又是如何呢?

    远处,皇莆家的四大杀手中的两人,一直蛰伏在人群之中,见到神武眼中的一丝恍惚,便是觉得机会来了。

    武陵虎扛着鬼头刀,若是鬼影般贴在一名宗师身后,摒气凝息,如同死人。

    如影随形,就是他赖以杀人的绝技,因为若是你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面前敌人身上,便不会去注意着敌人的背后,居然还藏着一人。

    巴山猿手臂蜷缩在袖中,看似极短,但是一旦施展,连同握着的半臂短剑竟然可以瞬间刺出两米,配合着他修习的爆发性身法“八步赶蝉”。

    那真是不动则已,一动便杀人,往往应对之人还未准备好迎战,就会死于他的剑下。

    就是死前,也会产生一种“他他的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想法。

    这巴山猿缩在带兜的石青色哑光斗篷里,利用着每一个卡点,卡住自己与那神武王之间,所有的视线,使得自身尽可能低调,而速度却越来越快。

    可以说,这两人真是无愧于第一世家的绝顶杀手名气,各有擅长,各有专精。

    一左一右,向着那血染蟒袍,发已如红的神武王快步而去。

    咔!

    再一道血缝从一名高手身前扭曲浮现,神武王戟落,一个横舞,便是向着另一侧扑来的名穿着刻丝豆绿长衫的枪客迎去。

    他的戟势刚尽,而新力又起。

    武陵虎,巴山猿相视一眼,觉得此时正是时机。

    于是刚倒下的影子里,一道快准狠的刀风,就是呼啸而来,另一处则是静寂,无声,但却如飞蝗射来,那藏蛰的可以瞬间射出近乎两米短剑,已经备而待发!

    “死!”

    武陵虎怒喝一声,这一声运上了真气,算是震慑。

    潜伏,敌人力尽,再加上这震慑,而这震慑还能更好的掩护另一侧的巴山猿。

    两人配合无间。

    便是经验丰富的老牌传奇高手,也是死定了。

    何况,是一个力尽的神武王。

    以你之名,将我皇莆世家推上更高之处,也让我杀手之名得以圆满。

    两名杀手如此想着。

    鬼头刀出。

    短剑亦出。

    然后这两名杀手便是忽然觉得天地变得非黑即白,脑子晕晕沉沉,睁开眼睛,看到无头的尸身,最后的念头是“那身体怎么好像自己”?

    却见那夏广以难以描述的速度,和角度,将那大戟一转,月牙呼啸,就取走了两颗人头。

    其实,此刻战场上如这两名杀手一般,怀着各种想法,藏着各种绝技的人多的是。

    此处群雄,无一弱手,无一蠢货。

    可谓是真正的正道精英集聚。

    相比于他们,江南道“夹道相迎”的那些只能算弟弟们。

    这里有小门小派的掌教,有着隐世的高手,有着渴求一鸣惊人的刀客,有着醉酒弹剑的少侠,有着城府深沉的刺客,各式各样

    但却殊途同归。

    死了,就没什么不同了。

    然而随着厮杀,夏广却忽然觉察到了一丝疲倦,那是彻底压制自己实力的必然结果,人力有时而尽,要么超越,要么屈服。

    当累了,就容易感到孤独。

    尤其是举目皆敌,一眼望去,皆是提兵向着自己的敌人。

    浩大的声浪里,夏广忽的察觉到了一丝冷意。

    随着那冷意,他半蹲,一式原本神怖无双戟法之中的“仙人指路”,便是将长戟甩向身后,尽头再是一刺,便是剑崩裂之声,然后是入肉的手感,以及一声带着苦笑的闷哼。

    他也不回头。

    能令自己感到冷意的,想来在这江湖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只是还是死了。

    人死了。

    那把剑的冷意消除了。

    可是,他还是觉得冷。

    一抬头,原来是淅沥沥的春雨,春寒。

    孤独的心油然而生。

    又是片刻。

    群豪忽然察觉到一丝玄奥无比的感觉,看着那魔王般挥舞着方天画戟,在造着杀戮的大周神武王忽似变成一名提戟登高楼的落魄将军。

    百战归来,却因不晓变通,不问阵营被参革,一纸弹劾就剥去了再赴沙场的机会,打发来了这与他格格不入的江南烟雨楼,身侧皆是聒噪的文人雅士说着谈着风流,他却是一人拍遍栏杆,坐在楼顶,看着春雨,从早至晚,从夜幕到天明。

    天明了,满身破甲湿透,头发湿透,长戟湿透

    神武王双唇忽然微微启了些,吐出无人能听见的一句话:“小楼一夜听春雨。”

    他扬起了头。

    但是,他的敌人并没有放松,杀的起兴的江湖豪侠便是向着那似是出神的神武王攻去。

    神武王依然不动,像是傻住了一般。

    但天地之间,那每一丝雨,忽然变成了一道气。

    薄如刀,戾如戟的气。

    哧哧哧哧

    万般的雨,万般的气,万般的薄刃如刀,降落在这片大地上,转瞬之间,便是彻底的安静下来。

    千万之人,也不挡这细雨如丝。

    小楼一夜听春雨。

    竟使得那春雨化刃,刹那之间,就令这红尘的战场尘埃落定。

    无论生死,群豪们都匍匐在地,看着那双染血的黑色靴子静静踏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