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生良立时反应过来,“正是此说能教赵千泽这等人物舍身冒死,能教菱藕香唯一逃脱的女当家藕香甘愿替死,也要救出来的菱香,身份究竟为何这般重要,恐怕才是此剧最可怕的地方。”
秦千户拍在桌上的手瞬时紧攥成拳,目色也阴狠起来,“无论是金魂寨,还是菱藕香,背后要是没有官场势力撑腰,怎么也到不了这个地步。”
符生良眸底寒光一闪,杀意凛然,“其后势力,必定尊崇无比。”
秦千户皱着眉咋舌道,“要是继续往深里趟,恐怕就不是你我之力可以企及。”
符生良咬着唇沉吟片刻,其后忽的抬头,对秦千户肯定说道“秦大人,如今之计,上书朝廷的公文,还是只宜依照原拟。此时若再深追究,只会打乱已得战果。正所谓一口吃不成胖子,咱们还是依照原来的计划,凡是推断却无实证的真相,只在私下里说给老师知晓,等到这边该定罪的定罪,该平反的平反,来年开春,对于隐藏兖州官场,甚至是山东官场之后的黑势力,再一点点清查。”
秦千户抬拳沉沉的敲了一下桌面,“如今也只好如此。”
符生良又看向云西三人,道“如今大局已定,兖州亦不是平安之地,殷捕头在滕县到底朋友多,还要劳请殷捕头将两位刑房,平安护送回滕县。生良这边与兖州交接完所有文书,也会回滕县过年。”
听闻此言,云西云南连并着殷三雨齐齐起身,朝着符生良与秦千户,拱手揖礼道“属下告退”
殷三雨着重加了一句,“堂尊放心,属下定竭力保护两位刑房,平安回家”
说完,殷三雨又是一拱手,便带着云西云南,退出了房间。
出了门口,等在门口的小六,驾着马车,焦急朝他们这边探望着。一眼看到云西三人,小六立时高高的扬起了手,朝他们打着招呼。
云西心中不觉一暖。
在这个世界里,她虽然依旧没有血亲亲属,却有了重要的家人与朋友。
前世,纵使她再风光,再富有,她的身边,都没有一个真正可以信任的人。
黑暗中的动物,注定只能在黑暗中蠢蠢欲动,承接不了烈日的考验。
云西暗暗下了决心,这一世,无论在前方等待她的是何种艰险,何种困难,她都要保持心的坦荡与达宽。
唯有内心的清白,正途的睿智,才会使人得到真正的安定。
为了这份坦然,她愿意付出前世十倍的努力,十倍的智慧
“殷头,云西姐,云刑房,天气冷,快上车”小六一个跃身跳下车,急急的招呼着三人。
“傻小子,你也知道冷,”殷三雨走到近前,抬手拍着小六肩膀,皱眉道“看看你,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两手都冻成胡萝卜了。行了,这回我赶车,你陪你云西姐在车上说会话。”
“殷头,您也说,小六长大了,赶个车算个啥只管交给小六,您身上都是伤,可别再受了凉。”
殷三雨目色不觉一柔,弯眉笑道“说你长大了,还真是长大了。”
“三雨兄,小六说的对,你一身的伤,都没来得及好好将养,如今是该休息休息了。赶车的事就交给小六吧。”云西笑着说道。
一方面,她是真的心疼殷三雨,另一方面,她早已看出,因着他义兄与潆儿姐的关系,殷三雨对小六的保护,总是有些过于妥帖。
而要想小六成为一个真正有担当的男子汉,一些苦,一些累,都是要必须的。
听云西发了话,殷三雨也不再坚持,只从袖中掏出一副手套,扔给小六,笑着道“会提前准备,才是真的长大,以后,殷头就不给你操心。”
小六一把接住手套,挠头一笑,“小六记下了。”
殷三雨这才让着云西云南先上了马车,自己最后一个登上。
坐上马车后,云南脸上依旧没有个笑模样。
云西又看了看殷三雨,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三层外三层,包的很是繁复。
云西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殷三雨弯眉一笑,伸手递到云西面前,“这是带骨鲍螺,昨儿个王知府特意请名厨给秦千户,安司长准备的夜宵中,一样小点心。”
“带骨保罗”云西听得一脸懵圈。
“鲍鱼的鲍,海螺的螺。”云南嘴角抽搐了一下,暗暗别过头,扶着额,闭着眼,无奈的用腹语给云西普及着知识。
“恩,还是苏州过小拙秘传的配方。”全然没注意到云西异常的殷三雨笑着补充道。
不普及还不要紧,云南这么一普及,云西听的更是云里雾里。
但看着殷三雨脸上那诚挚的笑容,云西又不好露怯问太多,只能干笑了两下,一层层的打开包装油纸。
打开三层,里面又出现了两个小纸包,云西托在手心,一手仔细展开,只见两个圆锥型螺旋纹理的奶黄色物什映入眼帘。于此同时,一股浓郁香甜的奶香味也扑面而来。
不用打腹语问,云西也知道这鲍螺跟鲍鱼是没啥亲戚关系了。一看这色,一闻这味便知是乳酪之类的制品。不过她却比看到真鲍鱼还要开心,因为这几日的体力与脑力都是逼近极限的高消耗。
如今这又香又甜奶酪制品,正好缓缓她大脑的迟缓疲累,与舌尖的冷麻无味。
“虽然是寻常小吃,但是做法却是很用心的,不腥不膻,甜香不腻,入口即化,回味绵长,最是苏州过小拙招牌”殷三雨望着那两个鲍螺,双眼闪闪发光。
云西望着他脸上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嘴角不觉漾开一抹温暖浅笑。
“材料虽是寻常,但放在不同人手里,便大有奇异。”云南也不觉坐直了身子,望着云西手中两只鲍螺,柔了目光,缓缓说道,“绍兴张宗子,就又自养一牛一说。夜取乳盆,比晓,乳花簇起尺许,用铜铛煮之,瀹兰雪汁,乳斤和汁四瓯,百沸之。玉液珠胶,雪腴霜腻,吹气胜兰,沁入肺腑,自是天供。这过小拙的带骨鲍螺虽不比那些繁复做法,但是选取上好牛乳佐以精致蔗浆霜,再经熬、滤、钻、掇、印等几道工序,也称得上是简而不简单,内有千层味了。”
云西听得云南口中佳词美句真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眼前似乎也真出现了那一件件听起来就好吃的不行的美味们,口水咽下不知多少。
殷三雨也是堪堪被云南说傻了,顿了一下,才无奈的笑道“之前小六跟我说云刑房对美食品评也是一绝,如今看来,果然不虚。若是我家嫂嫂还在,定能跟云刑房”
他说到一半,脸上笑容忽然凝固了一般,僵冷下来。
云西的心也跟着咯噔一声。
她当然知道,殷三雨是想起了潆儿姐。
其实,她又何尝不想念
“正好两个,”云西把鲍螺放进三雨手中,仰脸笑望着他,宽慰般的说道,“三雨兄你身子还虚弱,正需要补能量,还有小六,虽说是要他历练受些苦,却如何也要补补身体。潆儿姐已去,咱们却还有一个小六,看到他,我就像是看到了潆儿姐呢。如今也算是大仇得报,斯人已逝,永记我心,唯有小六,咱们好好调教,便是对潆儿姐夫妇最好的怀念了。三雨兄,你说是不是”
殷三雨听了这一番开解,脸上凝重倏然而散,“姑娘说的是,兄嫂虽已逝,却还小六。”
说着,他又将鲍螺推回给云西,指了指自己腰间锦囊,两颊笑涡微微旋现,“给小六的份,我早留下了,姑娘不必忧虑。三雨不是小姑娘,天生就不爱这些个甜品点心,托朋友弄一份,便是对姑娘的一番心意,姑娘莫嫌弃才好。”
云西还是执意只取了一个,故意板起脸来,半威胁的眯细了眼睛,“三雨兄你不吃,我可也不吃,你看着办哈”
殷三雨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被云西那可爱的小模样融化了,可是转眼,又看到她身后那一座不断散发刺骨寒气的大冰山,嘴角笑容才闪现便被强硬回收。
他总算拿起一个,云西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之后将那酥脆轻盈的鲍螺整个放进嘴中,连点渣渣都没放过。
在唇齿碰触到鲍螺的一刹那,云西只觉得自己大脑叮的一声,划过一道暖白的光线。
真正是香溢满口,能在瞬间唤醒每一个大脑细胞
“三雨兄,连兖州府大厨里,都有你的朋友,你真是太厉害了”云西一抹嘴,伸出大拇指,朝着殷三雨比量着。
殷三雨也抹了抹嘴,笑道“三雨别的本事没有,唯有朋友多。”
云西不觉重重点头。在这个通信不发达,交通极落后的古代,朋友多就是一条必备的生存技能。
“不说我了,对了,云姑娘,有一件事,三雨一直没有想明白,还请姑娘为三雨解惑。”殷三雨说着,又从腰上取下一个小水囊,递给云西。
“三雨兄不要客气,但说无妨。”云西接过水囊,打开盖,仰脖喝了一口。
谁知里面装的却不是水,甜甜酸酸的口感似果汁,又带着酒的醇香,喝到胃里,浑身通泰,暖暖洋洋的甚是舒畅。
果然跟着殷三雨混,要比跟着云南混享福太多。
“之前跟符大人,秦千户分析最后一些案情时,对于菱香与水爷赵千泽桃代李僵的诡计,云刑房与符大人都没看出,姑娘你却一眼看明,其中可有何诀窍”殷三雨问道。
云西瞥了一眼身旁云南。
云南应该也是看出了,只是因着对她的考核,没有率先提醒。
不过无论怎么说,这事都是她第一个提及的,第一双慧眼的功劳,她领下也不亏,遂坦然承认,笑着说道“要想做到这一步,其实很简单。”
云西盖好酒壶,煞有介事的郑重说道“只要在思考对手最做出何种选择时,我总是会把自己变成对手。设身处地的去想,若然我是赵千泽,我会作何想法要达到将菱香换成藕香的最终目的,我又会如何设计再加上那么许多环节证据,自然能想个通顺。”
殷三雨双眼瞬时睁大。
云西还以为他会惊叹自己方法的高明,不想只在怔愣片刻之后,殷三雨便表情复杂的感慨道“三雨真的庆幸姑娘与云刑房是刚直不阿的云家之后,但凡有一点偏颇,这天下对于姑娘与云刑房来说,恐怕是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了。”
云西嘴角登时一抽,她瞬间明白了殷三雨因何会如此感慨。
她的思维本来就更贴近黑道一边,代入黑道思维几乎是潜意识的行为。
可她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这般暗黑的心智,说出来怎能不让人害怕
气氛正在尴尬间,云西只觉眼前忽的掠过一阵疾风,还未等她双手防御性的抬起张开,额上一颗硕大无比的爆栗便骤然绽放
“呃”云西捂住额头的包,痛得眼角都迸出泪来。
“三雨兄,你不要听她信口乱言,她那般不过是构架在自己丰富假想中的假设而已,此番说中,不过是幸运。大人们也是一时间没捋过来,才叫云西钻了个空子。刑狱推断,最忌讳她那般先入为主。她的话,三雨兄只当笑谈即可。”
云南一本正经的赔着不是,似乎刚才出手谈了云西爆栗的人,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殷三雨的嘴角实在是撑不住的抽了几抽,最终也只能尬笑一声,道“云刑房哪里话。”
缓过劲来的云西揉着额头的包,狠狠的瞪了云南一眼,“我不用你替我掩饰,三雨兄又不是外人,跟他我再藏着掖着,我还喘气不了”
说完,云西又看向殷三雨,没好气的抱怨道“三雨兄你听他说,他不过就是怕我的真性子在你面前暴露,故意打断话题。实话跟三雨兄你说,我云西从来就不是什么淑女,以前最爱干的也就是揣摩恶人思维。恶人们的想法,欲念,我自认为都能共通。”
云西终还是隐瞒了部分,和殷三雨展露出自己的本性就足够了,没必要用魂穿那一套说辞来考验殷三雨的世界观,人生观。
殷三雨张开的嘴巴僵了僵,随即又摇了摇头,无奈般的笑道“这点三雨倒是早就看出来,云姑娘与淑女二字,的确有些距离。不过方才我以恶人比喻姑娘,也是三雨唐突孟浪了。”
云西忽的就沉了目光,静了一会,片刻之后,唇角才牵出一抹苦涩笑容,“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恶人,都有欲望,三雨兄这个比喻,其实一点也不过分。”
车中气氛,也随着云西这句话,瞬间一变。
“恶人之所以为恶,其实是因为欲望蒙蔽了他们的良知,”云西抬起头来,直直望向殷三雨,“欲壑难平,沉沦欲海便难以自拔,这样人是悲哀的。”
“所以”殷三雨试探的接口,“姑娘是想说”
“我是想说,”云西一脸正色的道,“人人都有欲望,过于沉迷痴迷是不好的,可是违背天意强行压制自己没有欲望也不好,要有原则,智慧的实现欲望,才能找到幸福的欲望。”
话题的急转直下,令殷三雨一时听得云里雾里,张着口,却再不知该答些什么。
云南亦是听得皱了眉头。
这话题转折的,也忒生硬了吧
“所以我的决定是,要全力的追求舒适的生活,合理的欲望,并且达到对恶人的反制”云西越说越兴奋,两只漂亮的眼睛里熠熠闪着星光。
云南心下登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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