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诡异的气氛,直到点卯将要结束时才显露端倪。
就在大家点完卯,撩起了袍子,迈开了步子,想要再度施展快闪神功的时候,忽然有个年轻小厮,一手拎着面铜锣,一手拢着长衫下摆,踩过点卯老吏的凳子,利落的登上长桌。
不少人都注意到这个异常,纷纷回过头,望向那个年轻的小厮。
只听小厮轻咳了两声,手上重重的敲了三下铜锁,仰头放出一阵高亮的声音,“今日早堂,各班各门各归其位,不准缺席一人违者罚银十两另,典史、刑房、兵房,点卯完毕即刻至二堂议事”
言毕,众人皆是一片哗然。
云西也有些惊讶,她之前曾打听过,滕县的每日早堂早已沦成为一个空架子了,根本没有人去开。如今一开,却是整个衙门都要行动起来,难道是因昨日的山寨火并案
云西狐疑的看了一眼云南,云南面色平静如常,只对她说了几个字,“走吧,大人该是到二堂了。”随后大步向二堂方向走去。
云西回望一下左右无人,跟上去小声说道“我总有一种预感,符生良此次针对的人,就是杨洲。”
云南阔步而行,目视前方,眼神锐利,“吕德才一案,凶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死的死,逃的逃。昨日屠寨惨案,又一次死了那么多人,怎么都够这位典史大人忙乎一阵的。”
“嗯,”云西点了点头,唇角抑制不住的翘起,“这次议事,不知他们还会不会撕起比来,我还真是有些期待呢”
云南用余光嫌弃的瞥了她一眼,“粗俗之言,不可再讲”
云西本想翻回他一个白眼,无奈身边往来之人不断,只得做了一个虚假却不失礼貌的微笑,算是回应。
由于冬季日短,卯初时分,天色还是冷肃肃,黑漆漆的一片,尽管甬路两旁都悬着灯,路上的光线仍很晦暗。
乍一走到二堂,堂内熠熠辉煌的光线,立刻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待到走到屋中,主坐之上男子模模糊糊的身形轮廓,才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那人正是符生良,端坐于主位之上,一手捏着白色瓷茶盖,一手托着茶杯,微微颔首,慢慢的饮着茶。
云西跟着云南恭敬的行礼。
符生良蓦然抬头,见是二人,莹亮的黑眸一转,泛出温煦笑意,随手放下茶杯,抬手一指左侧的座位,和善的示意他们落座。
云西与云南非常自觉地坐在的左排最末尾的位置。
身子还未坐定,就见奚岱伦与殷三雨说说笑笑的迈过了高大的门槛。
云西只觉得那奚岱伦虽然一副五大三粗,凶恶蛮横的模样,但只要一站在殷三雨跟前,所有的蛮横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俨然变成了另一枚小六。
她还记得,那日群僚接风宴上,胡派一行人,除了年岁比殷三雨大上很多的笑面虎胡知权,其余人等无不既尊敬又亲切的称他为殷头。
想来除了他的智慧手腕,其操守人品必然也有过人之处,最起码证明,他肯定是个很讲义气的人。
几乎在同一时间,殷三雨也望到了云西,刚毅俊朗的蜜色面庞顿时浮出清浅的欣喜。
云西却立时转了视线,只做没看到般的与云南小声说起话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余光里,一向痞里痞气的他,深邃的眼眸中,竟恍然闪过一抹受伤的郁色。
云西的心微微一滞,余光再扫过去,他却已恢复如常,不见半点失落。与奚岱伦联袂走至厅堂中央,朝着符生良利落了行了一个武人之礼。
他高声说道“回大人,山寨留守人员皆已调配妥当,徐仵作已经上山查验,请大人示下”
符生良一脸肃穆的点了点头,“辛苦两位吧,暂且入座,待典史大人来了,再一同议事。”
“是”
殷三雨与奚岱伦又行了个礼,奚岱伦抬步就要做到左侧云西上位,衣袖却被殷三雨一把拽住,最终两人坐在了右侧座位。
殷三雨的位置,正直直的面向着云西。
云西略略低下了头,但是殷三雨灼热的视线仍盯得她脑门一阵阵发热。
但她依旧保持了视线的偏斜,准确的避开他飞箭一般笔直的目光。
不仅是因为符生良审视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的落在她与云南的身上,更因为她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与朋友的相处之道。
在几道视线无言的较量中,空气似了凝结了一般,安静静止。
终于,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蓦地响起,屋中诡异的宁静氛围终于被打破。
云西循声望去,只见门外又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
正是一身墨绿色官服的杨洲,与披着狐裘大氅的杨拓。
她眉头微蹙,教谕杨拓怎么跟着典史杨洲一同来了
之前小厮的传唤明明很清楚,召集典史,捕班,兵房,刑房前来。而且教谕一职本就不是常参与县衙办公的职位,如今这样不合时宜的出现了,又代表了什么
却见二人走进屋子,朝着符生良略略一拱手,就算是行了礼。
之后杨洲直起身子,有些倨傲的抬着头。
杨拓也站直了身子,单手一解颈间缎带,柔软顺滑的大氅立刻从他肩头滑下,他拢住裘衣,反手搭在臂中,态度散漫的站在杨洲身后。
杨洲微眯着眼睛,望向符生良,语调轻慢,“大人此番特意举行早堂,可是有什么要事啊”
符生良再度端起茶杯,捏起杯盖,一下一下的略着杯中浮茶,发出一声淡淡的轻笑“算不算得要事,还要看杨大人。”
杨洲眉头微皱,随即冷笑一声,道“大人这话,下官怎么听不明白呀”
符生良撇浮茶的手一滞,抬头看向杨洲,眸中寒光冷峻凛然,“无论怎样,在咱们滕县出了数百条人命,总不是件小事吧”
杨洲侧头笑道“这个自然,后续事情处理,下官自当尽心。”
“是呢,”符生良的目光越发狠戾逼人,“杨大人当然尽心,就在山寨被屠之日的白天,杨大人就刚巧从临县调走被俘山贼,又在山贼被屠当晚,放跑了那些山贼,做事真的是很尽心啊”
此话一出,杨洲脸色登时一变,语气也变得凶横了起来,“大人此话何意难道是想我杨某人的身上泼脏水不成”
屋中人听闻此句,颜色也是一变
一是其中内情,他们也的确是第一次听说。
二是不明白符生良为何会在此时突然发难,难道他有了什么成算
却听符生良温和一笑,轻轻摇着头说道“杨大人生气也是理所应当,无论怎样,总归是在典史大人的治辖下出了事嘛。” 杨洲抬眼环视了云南云西殷三雨一眼,阴笑着道“大人也莫忘了,难以侦破的吕德才案中案也是在下官的统辖下,才破的案哪”说完,他还仰头轻笑了两声。
云西满口银牙却险些没被咬碎
她真是从未看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与云南,殷三雨殊死换来的功劳,他一句话就想轻易霸占真是不要脸到了极致
符生良死死的盯着杨洲,咬牙笑道“功还定不了,这过失却是板上钉钉的”
杨洲不以为意的耸耸肩,“怎么知县大人还真要扒了杨某身上这一层官服只怕你还没有这个本事”说着,他忽然敛了所有笑容,高抬双手,在空中脆生生的击了两下掌。
掌声未落,就见从门外匆匆跑进一人。
云西定睛瞧去,只见那人也穿了一身官服,只是形制与颜色都与县衙里很不同。就看那人从袖中掏出一卷书轴,向着符生良从容揖手行礼,朗声说道“符大人,这是兖州府的临时调令,因着杨典史才能出众,能破奇案,暂时调职兖州府,正式任命文书,下月既达,滕县典史一职,也暂由教谕杨拓任职,正式文书一样是下月来。”
此话一出,屋中人无不惊骇莫名
云西想到这明末的官场很荒唐无耻,却没想到,竟然会会荒唐到了这个地步
符生良第一个站起身来,铁青着脸双眼盯着那名传令官,一脸的不可置信
殷三雨也是一脸吃惊,粗莽的奚岱伦早已一口脏话彪了出来
一脸倨傲的杨洲似乎很享受众人如此反应,他冷笑两声,拱手一行礼,“诸位,公务繁忙,本官先行告辞了”
就在他刚要转身离开时,一阵凄厉而尖锐的恐怖笑声,忽然在众人头顶响起
“勾结匪盗,盗抢官银的小人也能步步高升么真是天大的笑话”
那笑声嘶哑阴森,宛如夜枭在月下恐怖的桀笑
殷三雨与奚岱伦第一时间抽出明晃晃的大刀,高指着房顶,大声呵斥“什么人”
其余众人也无不惊恐抬头,却见房顶一张瓦片忽然啪地一声,被人一脚踢开,透出一小块深邃的夜空
众人无不悚然大骇,云西更是竖起了全身的汗毛
房上竟然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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