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着那些形状各异的酒坛,声音清朗,“贾四气虚体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吕德才却正好相反,身强体壮。天生他们两个都是面相丑陋之人,又都无依无靠。吕德才善于打猎,贾四做的一手好菜,两人就相互帮衬走到了一起。贾四生性怯懦,很倚仗经常为他出头的吕德才。
两人的深厚感情,是他要杀吕德才的第一个阻碍。
所以,即便后来交恶,贾四对吕德才也不能做到恩断义绝。
所以李慧娘几次挑拨,都不能令贾四真正的下狠心。
也是因为体虚气弱,初雪当夜,如果不靠外力,贾四根本砸不烂吕家加固了大门
没有足够的本事成算,就是贾四的第二个阻碍。
如果曹老八在其中做了手脚,这两处,就是他必要下手的地方
所以卑职在回到滕县之初,就令殷捕头率先前行,先从县衙中调派部分人手,彻底搜查曹老八的家。果然,就在进入二堂之前,终于收到了意料中的证据回复”
说着,她冲徐仵作点了点头。
板着脸的徐仵作立刻上前,指着那些酒坛说道“回禀各位大人,这些酒坛形制不同,酒的品种也不同,经属下检验,只有两坛是被下了药的。属下用野狗做了检验,其中一坛被下了迷药,一坛被下了能在短时间内致人亢奋的疯药。”
此言一出,屋中人皆是一愣云西适时接口道“就是这种致人亢奋的疯药,不仅能使贾四疯狂了心智,更令他在瞬息之间爆发了平常不具备的能力。李慧娘与李元虽然知道贾四懦弱,却不知他的身体这么虚弱。按照李元的计划,贾四破门而入后,应该立刻离开曹家庄,之后再伪装从外地回来,洗脱与吕德才凶案的联系。但是他没有及时离开”
“不是不想离开,而是疯药药劲过后,他浑身虚脱无力,在风雪越来越大的深夜,根本走不了多远,最终不得已回到家里。”
“如此,贾家檐下才出现了冰凌柱。也就是因为这冰凌柱,十二日时,贾四的破绽才能被属下一眼识破”符生良轻咳了一声,问道“这疯药不会是他为了壮胆故意喝下的”
“不”云西否定得十分干脆。
“如果贾四自愿,那么就说明,他是想杀吕德才的心愿很急迫。可是,如果他真的很想杀死吕德才,那他与慧娘私通一月有余,每次都是在吕德才昏睡的情况下,就有太多的机会可以动手,根本不必费力的寻什么疯药”
符生良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这酒是从曹家搜出,那么就是曹八故意为之”
云西双手一揖,瞅准时机,十分自然的加拍了一个马屁“大人明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人十一月初十杀人夜,就是曹老八故意带着一坛酒去找贾四喝酒,席间,曹老八不仅几次揭了贾四被吕德才痛揍的伤疤,更嘲讽他胆小不是男人,说村里人都知道慧娘怀了他的孩子,却让吕德才活活打掉,他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疯药酒与被激起的男人血腥,不仅让贾四失去了最后的理智,更让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力气,拿出李元给的全部迷药,丢给吕德才猎犬,就疯狂的冲破吕家大门,最终造成了惨案” “现在,就让卑职验证一下这些推断”说完,云西转头看向贾四,目光锐利。
“贾四”
贾四闻声抬头,那张麻子纵横的丑脸上,已经痴呆一片。
比起对曹老八险恶用心的惊惧与仇恨,面前这个女书吏的推理更加令他震惊
一句句,一段段,全部如实还原
准确得就好似那日的酒局,她曾亲眼看到一般
他半张着嘴,已忘了回答。
“这些酒坛里,只有一坛是那日曹老八带去你家的,也只有那一坛,被下了疯药,你可认得出”
她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遥遥地传来,贾四木然的抬起手,指着其中最高的一个细长酒坛喃喃答道“是是这坛,那天天刚黑,曹老八正从俺家路过,他就抱着这坛酒,说是别人送他的好酒,正愁没吃食,知道俺做菜好,索性就在俺家蹭顿饭了。”
云西望了眼徐仵作,徐仵作拱手一揖,朗声答道“疯药就在其中,没有一点差误”
云西微笑着点点头,又对贾四道“那时,你已经决心要杀吕德才了吗”
贾四面色惨白如纸,痛苦的回忆道“计划里,慧娘会回娘家三天,是俺老下不了决心,本想着再琢磨琢磨,第二日再动手的,可谁知当天晚上就疯了一样,越想越气,等回过神来,吕德才已经躺在一大片血水里,俺手里还拿着刀斧”
他终于说不下去,崩溃的掩面痛哭起来。
曹老八突然发出了一声锐利的尖叫,他挣吧着何捕快的钳制,扯着嘶哑的破锣嗓子喊道“俺不服难道看人家老婆眼就想杀人杀了吕德才又对俺有什么好处”
云西弯腰捡起那把沾着泥土的铁锹,转过脸,唇角微扬,道“老八,不得不说,你的脑子真的很好使。”
她手里轻轻掂着铁锹,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似沉沉的压在曹老八的心上,令他不觉咽了下口水,额上豆大的汗水,也止不住的滑落。
“好就让我来揭露你的最后的动机”哐当一声云西将那把铁锹狠狠戳在地上,笑容阴狠
“最初,你只想趁混乱沾些李慧娘的便宜,谁知贾四之事后,吕德才竟然将李慧娘锁了起来,你更没有机会可趁但你仍然不死心于是在吕德才感慨慧娘将死之时,你料定他不敢请大夫,又生一计,联和货郎李元想要将李慧娘骗拐出来,先得了人,再卖掉,钱财你两平分”
“但是没想到因为牵挂娘亲安危,慧娘根本不愿轻易逃跑中间又意外被贾四发现。李元更是听慧娘说了横财之事,再加上贾四的确对他起了威胁,中途把你晾在了一边,瞒着你想要单独行动。”
“而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吕德才好酒,酒后已经跟你吹嘘了横财的事情,你一知道这件事,就疑心忽然把你甩开的李元也从李慧娘处听到了消息,会另有动作后来李慧娘回了娘家,只要在中午时找吕德才套套话,便不难推出李元的大体计划。”
这时,坐在杨洲下首位的杨拓摩挲着手中镂空铜暖炉,慵懒的张口,“怎么不是他们二人一起串通想要共同作案呢”
云西抬头回视,星目含光,漆黑的眸子炯炯有神,“因为就在贾四谎报命案的那天,我与家兄遇到过曹老八与李货郎”
杨拓挑眉,发出一声轻笑,“这不正是说明他们串通好吗”
“教谕大人有所不知。”云西也回应了一声轻笑。
“那日李元本不想在酒肆中为人作法驱邪,是曹老八一力劝阻,他不得已,才留在酒肆。况且李货郎还要赶去接应李慧娘哪里还有闲心情去装大仙。他能做的就是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曹家庄,不过是因为要确认一下吕德才是否真的被贾四杀了。他本想远远的看一眼,只要吕德才家的门被大力破坏了,就可以肯定贾四动了手,接下来他就会先接走李慧娘。
所以他亲眼验证过吕德才家的状况,就会马上离开但是他遇到了意外,才走到酒肆外,就被曹老八拉住了。曹老八一把拽住他不依不饶,又主动提及村中王家小儿夜啼之事,叫他作法”
“哦这些你都亲眼看到了”杨拓唇角戏谑之意更甚。
“亲眼见到一半,”云西俏脸微沉,冷笑着回答“但,有酒肆小二可以作证,云西所言,丝毫无差。如果教谕大人还心存疑虑,大可以把当日酒肆的客人都一并招来”
杨拓哼笑了一下,不再作声。
云西继续道“所以,关于吕德才之死,他二人没有串联,而是各自行事”她一扬手中铁锹,手指捻下一点泥土,细细揉捻“贾四杀完人回到家里,力竭昏睡,而就是在那时,曹老八趁机潜入吕家,翻箱倒柜,却只翻出一只金钗,再无其他。”
说着,云西放下铁锹,又捡起那个小木盒,打开取出一只金钗,用手指轻轻转动着,饶有兴趣的看着,“随后曹老八又弄乱雪地的脚印,当然,那时雪才刚下不久,很好清理。收拾好一切,他便悄然回家,只待吕德才一案风声过后,再去吕家房前屋后仔细挖掘寻找那笔横财”
说到这里,曹老八已经浑身湿透,满脸死灰,瘫软在地,再无辩解之力。
“那么,那笔钱到底在哪”一个阴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云西抬起头,不觉敛了笑。
那是一直都不动声色的杨洲
云西唇角不觉上扬,眸间一点讥诮如芒,熠熠闪烁。
在儿子杨拓之后,老子杨洲终于按捺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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