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淮河再怎么好,再怎么快活,沈冷都不在这个世界里,他也从不是一个在乎被人怎么看他的人,特立独行的像个不通世务的怪物。
他跟不少人打听了小淮河的事,所以这事被人揪着说他作风有问题而且明目张胆,甚至有人拿到陛下面前说,还要求廷尉府严查。
有人说他就是装纯良,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
然而沈冷并不在乎,依然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去了小淮河,然后孤身一人出了青楼,这就是他,站在石桥点上烟斗的那一刻,这也是他。
有人在大殿上说沈冷是恃功自傲完全不把朝廷法纪和规矩放在眼里,一般这种时候皇帝都会由着他们说完,然后随便说几句什么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是坐在龙椅上听着下边的人喋喋不休,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就想起来前两日那个雨夜。
那个傻小子喝了那么多酒,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孤儿的时候,无助的如同小时候,他哭的时候,是多无助?多害怕?
他躺在雨地里睡着了一定做了噩梦,所以才会骤然惊醒喊了一声陛下。
皇帝闭上眼睛,心里微疼。
“沈冷身为国公,身为水师大将军,身为朝廷大员,私自带着一群北疆赴京觐见陛下的年轻将军集体到小淮河那种地方去,简直有辱国体!”
那人还在慷慨激昂的说着,陛下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他这是不把国法朝纲放在眼里,这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说话的问朝着皇帝俯身一拜:“臣请陛下,重惩沈冷!”
“恃功自傲。”
皇帝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换换睁开眼睛。
“说话的是谁?”
他当然知道说话的是谁,是工部一名郎中,四部司司座之一,因为之前沈冷带兵硬闯工部,所以工部官员对沈冷或多或少都有些意见。
这个人是工部起部司司座杨久青,他俯身等着陛下说话,虽然明知道他的话未必会让陛下对沈冷做出惩处,但他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其实他说的当然没错,身为朝廷官员照顾朝廷体面,确实没错。
“臣,工部起部司郎中司座杨久青。”
“唔。”
“杨大人。”
皇帝看了杨久青一眼:“你刚刚说沈冷是居功自傲,是目无法纪,朕觉得你说的对,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国家有国家的法度,人人当在律纪之内不能胡作非为。”
皇帝起身从高台上缓步走下来,走到杨久青身前看了看他:“不管是大将军还是国公,不管是尚书还是侍郎,也不管事朝臣还是百姓。”
皇帝转头看向赖成:“沈冷犯的错,应该怎么罚?”
赖成出列,垂首道:“回陛下,按照朝廷规矩法度,身上有功名官爵的人不能身穿官服出入烟花场所,即便是穿着便衣去的,也不能醉酒放肆,但如果都在规矩之内,就没什么可罚的。”
皇帝有看向韩唤枝:“你说说,沈冷昨日可有什么要罚的错处?”
韩唤枝出列垂首道:“臣不曾接到检举,也不曾有人到廷尉府报案,据臣所知,沈冷并没有留在小淮河,没有在小淮河饮酒,没有闹事。”
皇帝嗯了一声,似乎是不死心:“既然杨大人提起来了
,那么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让人把廷尉府的卷宗调过来,远者不纠,就看看这一年来有多少京城内外的官员去过小淮河,可曾有过什么不妥当的举动,朕要罚,不管是大将军还是国公,不管是三品还是五品,犯了错的都要罚。”
满朝文武一阵惊恐慌乱,虽然都没有违反过朝廷的规矩,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谁会自毁声誉?况且又不是缺那几个钱。
韩唤枝似乎是早有准备,转身走到大殿外边,不多时就捧着一份卷宗回来,俯身对陛下说道:“臣可以现在念出来名字吗?”
皇帝一摆手:“念!”
“陛下!”
赖成俯身道:“既然安国公没有做出什么逾越了规矩的事,此事就过去吧。”
“过去?”
皇帝皱眉:“朕得公允啊......你们提到他去过不行,沈冷去了就该天诛地灭,重重的惩罚,怎么了?朕说看看除了沈冷之外还谁去过就不行了?不提他提别人不行了?事情就得过去了?那这规矩是给沈冷一个人定的规矩?是给沈冷一个人定的律法?是给沈冷一个人定的惩罚?”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大气都不敢出。
“事是你们提起来的。”
皇帝一边在大殿里走动一边说道:“沈冷犯了错就该罚,朕觉得你们说的对,可难道不是谁犯了错都该罚吗?沈冷有廷尉府的调查得以证明没有犯错,那么朕也应该看看,廷尉府里能为多少人证明没有犯过错,朕也想知道,这满朝文武中谁没有去过小淮河。”
“念!”
皇帝一声暴喝。
“臣遵旨。”
韩唤枝站直了身子,打开卷宗开始大声念出来,在场的人非但被提到了名字,还被点出来去过多少次小淮河,去了哪一家,清晰的展现在每个人面前。
韩唤枝手里的卷宗就没有一个人的名字不在其中。
“工部起部司司座杨久青,去年一年来,一共去过小淮河三十七次......”
韩唤枝读到这的时候抬起头看了杨久青一眼,在那一刻,杨久青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一样的难堪,而在不久之前,他想的是把沈冷那虚伪的外衣扒光。
所有人都在说沈冷忠爱妻子一人,不曾与任何一个除了妻子之外的女人有过关系,他当然不信,大家都是男人,谁还不了解谁?
所以听闻昨夜沈冷去了小淮河之后就觉得机会来了,把沈冷那个忠贞不二的外衣扒下来,让人看看一个伪君子有多难看。
然而当这三十七次的记录被韩唤枝读出来的时候,杨久青觉得自己体无完肤。
“臣有错。”
杨久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没错。”
皇帝看了韩唤枝一眼:“记录上有没有说杨大人酗酒闹事?”
“没有。”
“有没有说杨大人身穿官服出入烟花之地。”
“没有。”
皇帝看了杨久青一眼:“你起来吧,你没犯错,你认什么错?”
杨久青跪在那不住的磕头,一句话也不敢说,皇帝走到他身边伸手把他拉起来:“想证明别人脏的时候,先得自己干干净净,你刚刚有句话说的好,说沈冷是居功自傲,朕就喜欢居功自傲的人,因为这四个字,居功在前!”
他大声说道:“有功才能居功,你们都有功,朕都给你们居功自傲的资格,现在朕想听听你们的功,你们谁愿意自己站出来说说,这些年为大宁立过的功劳是什么,朕来奖赏,按功奖赏,以往奖赏过的不算数,朕再奖赏一遍,包括沈冷在内。”
沈冷没在。
他就没来上朝,不是大朝会,他也不是京官,所以不必每一次早朝都来。
没有人说话,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自己有多大功劳?
杨久青再次跪下来,肩膀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小淮河朕也去过。”
皇帝道:“所以朕从没有追究过你们去小淮河的事,朕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何必去追究别人?杨久青,希望你记住这句话,如果朝廷的规矩是给一个人定的,那么这个朝廷就没必要存在,你们可以去得,没事,他去得,就有事?就不许,就不行?”
杨久青重重叩首:“臣有罪。”
皇帝叹了口气:“你们都没罪,有罪的不会在这站着了。”
皇帝转身:“朕乏了,退朝吧。”
代放舟上前一步:“退朝!”
刚刚韩唤枝没有读完,所以没有被点到名字的人长长出了一口气,觉得真是万幸,被点到名字的人则一脸尴尬,因为他们发现,文官去小淮河的次数,远比武将要多的多。
这就显得有些打脸,还是自己打的。
就好像是杨久青带头在陛下面前自己给自己掌嘴,打的满脸是血。
而此时此刻,作为这次朝会被参奏的目标人物,水师大将军沈冷又到了小淮河。
昨夜他离开的早,唯恐那些年轻将军们犯了什么错,所以一早过来这家楼子问问情况,如果有什么出格的地方,该怎么补救就怎么补救。
掌柜的看到沈冷来了之后连忙俯身相迎:“见过国公爷。”
沈冷笑了笑道:“我来看看账目,顺便问问你,昨日我带来的人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
掌柜的连忙说道:“昨夜军爷们散去的时候,屋子里都没有乱,有几位军爷临走的时候还把被子叠好了,比我们叠的都好,他们走了之后不久红袖楼就来了人,清算了账目,都已经结清了。”
沈冷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把皇帝给他的牌子取出来给掌柜的看了看:“这个牌子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看了看:“这是......小淮河所有楼子都可以七折优惠的通牌,不管是青楼还是酒楼,持这块牌子的人就是小淮河最尊贵的客人,优先招待,而且最尊贵的方式招待,这是云大当家当初召集所有小淮河的楼子主事人商议之后所做的牌子,一共只有三块。”
沈冷好奇起来:“那你知道这三块牌子都是给了谁吗?”
掌柜的连连摇头:“那怎么敢问。”
沈冷:“唔......那好,多谢款待。”
掌柜的笑道:“是该多谢公爷。”
沈冷:“对了,还有一件事。”
掌柜的连忙说道:“公爷请说。”
沈冷把牌子放在桌子上:“持这块牌子可以打七折是吧,你把昨天红袖楼结的账给我看看,我看看花了多钱,你把差价退给我。”
掌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