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生死总是那么平常,可平常不等于每个人会无动于衷,哪怕就算是已经经历过几次战争的人看着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战场上变成尸体,心里也会不由自主的生出一阵阵的恐惧。
杀红了眼睛的人也是人,也有清醒下来的那一刻。
“少将军!”
从远处有一队退下来的吐蕃士兵踉跄着到了铁旷近前,为首的那名五品将军身上还带着几支羽箭,看起来伤的不轻。
“少将军,请传讯给大将军,安息人的队伍从侧翼绕过来了,卑职带着三千人护持侧翼,安息人至少数万,我们的侧翼防线攻破,请大将军下令退兵吧。”
“退兵?”
铁旷眼睛瞪了起来:“在神鹿军,没有后退的军令。”
他将铁枪抓起来:“跟我杀回去。”
报信的将军站立不住跌倒在地:“不是属下不想跟着少将军杀回去,是属下实在杀不动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再也坚持不住,倒在地上看着天空,嘴里一股血冒出来:“少将军我很想回不鹿城。”
“我们回不去了。”
铁旷俯身在他脸上抹了抹,可是手离开的时候,死去的人眼睛依然睁着。
“所有还能上阵的人,跟我将安息人逼退,如果安息人靠近中军,少主就有危险。”
“杀!”
铁旷带着手下人朝着侧翼杀过来的安息大军冲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
吐蕃中军,传信的士兵飞骑而来:“报,大将军,少将军重伤,被敌军斩断右臂。”
雅什的身子突然摇晃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被亲兵保护着的少主,他点了点头,被吓得白了脸色的少主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觉得雅什将军的脸色白的太吓人,他才不过五六岁而已懂得什么,看到雅什那血红血红的眼睛竟是哇的一声哭了。
雅什快走两步在少主面前单膝跪倒:“少主别怕,臣一定能护送少主到王庭。”
“我不要去王庭了。”
少主一边哭着一边说道:“大将军,你送我回不鹿城好不好,不鹿城比这好,我不想在这了,我也不想去什么王庭,我的木马还在不鹿城里,你忘记给我带来了,我想我的木马,我想我的木刀。”
“少主!”
雅什抬起头:“少主的家在王庭,少主是吐蕃皇族血脉。”
孩子吓得大哭起来,一群人看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雅什站起来:“保护好少主。”
他大步往前走:“我儿回来了没有?”
不多时,从对面有几个人抬着一副担架回来,他的儿子铁旷躺在担架上,右臂从肩膀位置被人齐刷刷的砍断,半边身子都已经被血染红,可他的左手依然死死的抓着他的铁枪,那是他父亲给他的铁枪,他已经弄丢了一个,绝不会再丢一个。
“父亲。”
铁旷看到雅什之后面露愧色:“孩儿无能,没有守住侧翼。”
“不是你的错。”
他刚要继续说什么,后边有人快步跑过来:“大将军,宁军派人来了。”
雅什猛的回头:“宁人杀过来了?如此不要脸?!”
“不是宁人杀过来了,是宁人派来信使。”
雅什皱眉:“宁军派人来做什么。”
手下人引着宁军士兵过来,见到雅什之后那士兵行了个军礼:“大将军让我给雅什将军带话,大将军说,若是雅什将军需要我大宁战兵支援的话,随时可以派人回去传信,大将军若得到消息,必然会率军驰援。”
“不需要!”
雅什怒道:“这是吐蕃,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吐蕃的土地,如今踩在这片土地上的不仅仅是安息人是后阙人是楼然人,还有你们宁人,你们宁人和他们一样也是我吐蕃的敌人,让沈冷收起他那假惺惺的好心,我纵然全军覆没,也不会请求宁人帮忙。”
传令兵无奈摇头,抱拳:“大将军还说,若是雅什将军不愿意让大宁战兵支援,他把军牙城让出来,军牙城虽小,可暂时容身。”
“不需要!”
雅什看向宁军士兵:“你回去告诉沈冷,我神鹿军的每一名将士,都会为了吐蕃皇族而流尽最后一滴血,如果他真的愿意帮我,那就退出吐蕃。”
宁军士兵也没在说什么,转身离开。
“父亲。”
铁旷的脸色白的下人,失血太多,如果不是身体素质实在足够强悍的话应该已经倒下了,这样的伤势换做别人早就已经昏过去,可他却依然能咬着牙撑着。
“父亲,孩儿不怕死,将士们不怕死,可是少主”
他看向那个孩子,沙哑着嗓子说道:“虽然军牙城是一座弹丸小城,而且宁人未必真的有什么好心,可现在若是能先把少主送回军牙城里,我们也就能放手和敌人一搏。”
雅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摇头:“少主年幼还不懂事,我替他做主,他是吐蕃的君主,君主不能向敌人低头。”
远处的角声越来越急,从三面压过来的敌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从角声就能判断出来,吐蕃军队都在不断后撤,被敌人压的节节败退。
“父亲。”
铁旷扶着担架下来,左手抓紧了铁枪:“再给我一支队伍,我把敌人压回去。”
“你留下保护少主。”
雅什伸手抓起来他的铁枪:“传令,侧翼两军往中军靠拢,收拢兵力保护少主,后队的人,跟我上去!”
随着雅什一声令下,后队为数不多的吐蕃士兵跟着雅什冲了上去。
“我想回家!”
那个孩子哭的声音更大了,铁旷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孩子被他的模样吓得更加不知所措,蜷缩着往后退,铁旷看到他那样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们都记住,一旦兵败不能让少主落在敌人手里受辱。”
保护着那孩子的士兵们整齐的答应了一声,而那孩子根本不明白铁旷的话里是什么意思。
天黑。
雅什带着队伍从前边退回来,老将军的身上都是血,不知道有多少是他自己的,有多少是敌人的。
“安息人的队伍战力可怕。”
雅什坐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息:“他们根本不像是一群人,而像是一群狼,饿着肚子的狼铁旷,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看狼群围猎黄羊,狼把黄羊群驱赶着到了湖边,我下令骑兵驱赶狼群,那些野狼连骑兵都敢袭击,一口咬在马肚子上,被战马拖着跑,连肚子都被踩破肠子内脏都流出来却依然不肯松开嘴。”
“孩儿记得。”
铁旷的脸色看起来更差了,那么重的伤却没有很仔细的治疗过,又失血过多,看起来好像连说话都没有什么力气了。
“安息人就是狼。”
雅什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样的狼。”
铁旷用铁枪撑着站起来:“父亲休息一阵,我先带人杀一阵。”
“没办法了。”
雅什摇了摇头:“军队已经损失过半,三面被围住,杀死的楼然人后阙人至少是我们的两倍以上,就算是和安息人打也一样让他们没有占到便宜,可是敌人太多了。”
他回头看了看:“派人把少主送回军牙城,希望宁人能信守诺言把军牙城交给我们。”
铁旷站起来:“父亲不是说不求宁人。”
“我们父子可以不求,但少主毕竟年幼,若是少主也要死在此处,不能被敌人折辱来人,去给军牙城里的宁军送信,让他们让出军牙城,你之前的话说的没错,就算少主也要死最起码得死的干干净净。”
“是!”
有人应了一声,很快就分派骑兵往后飞奔而去。
一夜厮杀。
天快亮的时候四周的喊杀声逐渐稀少起来,不是敌人被击退了,而是他们故意放缓了进攻,他们也需要吃饭需要休息,下一次敌人的进攻再来会比昨天更凶狠,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击败吐蕃人的希望。
“报!”
传令兵飞奔回来:“宁军已经撤出军牙城,留下了不少军械装备。”
雅什起身:“铁旷,你还能走吗?”
铁旷此时此刻烧的迷迷糊糊,依然强撑着精神站起来:“我能走!”
“你保护少主先退回军牙城,我带大军断后。”
又两个时辰后,神鹿军边战边退回到了军牙城,铁旷已经带着人进来,把少主安顿在军牙城将军府里,那孩子一天一夜惊吓,刚刚睡着。
城墙上,雅什扶着城垛往四周看了看,城墙上宁军添置了不少床子弩,看起来打造的极为精良,除了床子弩之外,城墙上还留下了成捆成捆的羽箭,看到这些东西雅什忍不住有些唏嘘,谁能想到有一天,在吐蕃的土地上,他会夹在敌人和敌人之间。
而对面的敌人的敌人却是吐蕃人背后的宁人。
“敌人上来了!”
瞭望塔上的士兵沙哑着喊了一声,伸着手往前指着,雅什举起千里眼往远处看,不多时,黑压压的犹如潮水一般的敌人汹涌而来,很快就把大地覆盖,敌人多的好像能把整片大地全都铺满一样。
“将士们!”
雅什大声喊着:“如果我们都将战死在这,我希望你们都能死的有尊严死的体面,不要在敌人面前跪下来求死,敌人不会怜悯,只会嘲笑。”
军牙城太小了,他们退回来的兵力大概有四万人,城中拥挤着进来一万多人,还有近三万人在城外。
“铁旷。”
雅什看向自己的儿子:“保护好少主,你来守城。”
他大步走向城墙:“我和城外的将士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