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过去,白天到来,白天过去,夜晚到来。
残缺不全的土城最高处,士兵举着千里眼往峡谷口那边看着,一眼都不敢离开。
峡谷口附近,爬伏在草丛里的宁军斥候小心翼翼的挪动了一下身子,借着月色往峡谷里看了看,峡谷像是一个巨兽的嘴张着,不知道下一息会吐出来什么怪物。
就在这时候斥候听到了一阵阵轻微的声音,那是很奇怪的声音,就像是战鼓的鼓面上有厚厚的一层沙子,鼓槌落下,沙子被震了起来,可却不闻鼓声,只是依稀可闻沙子落下来的声音,细碎而密集。
来了
斥候猛的抬起头,迅速的从草丛里爬起来,加速狂奔,马藏在树后,他飞奔过去,骑上马朝着北马古城这边飞奔回来,他不敢取出来示警用的烟火打上去,那样会让黑武人也提前警觉,他将带着的火折子吹亮不断的在自己身前上下移动,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不让亮光被身后的人看到。
再亮的月色也照不亮整个夜晚,好在最高处的宁军士兵注意力足够集中,看到远处那一点亮光飘忽,立刻朝着下边喊了一声:“敌袭”
安静的坐在土城矮墙后的宁军全都站了起来,在那一刻,无需有人下令。
天空中,一只体长近三尺的雕鸮在半空之中滑过,巨大的翅膀展开让人不寒而栗,它盯着下边狂奔向前的战马,似乎随时都想扑下去,最终让它放弃的不是战马的体型,而是马背上那个骑士身上反射的寒光。
这种体型的雕鸮带着一只肥重的小牛飞上天也不是难事,夜晚是属于它的世界,哪怕是夜晚之中悄然休息的猎鹰也会是它猎食的目标。
从天空上往下看,雕鸮展开双翅滑行,雕鸮巨大的双翅下,战马疾奔。
似乎比人更敏锐,战马感受到了来自天空上的威胁,开始发力加速,战马的反应让斥候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那黑影遮住月亮一闪而过,他将背后绑着的长刀抽出来,月下炸寒芒。
雕鸮发出一声很难听的啼叫,展翅飞走。
土城这边,斥候一个一个回来,土城两侧各一里外的战兵也分别有斥候传讯,所有人都将硬弓摘下来,箭壶放在自己脚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别心疼箭。”
沈冷一边走动一边说道:“黑夜之中敌人不好判断我们有多少人,射出去的箭越多他们越搞不清楚,现在不是给大宁心疼银子的时候,也别担心射不准,听我号令发箭。”
“呼”
士兵们发出低沉的回应,像是土城里苏醒了一头旷古的猛兽。
地平线上,黑压压如同潮水一样的黑武骑兵朝着这边飞奔而来,若是白天看到这种万马奔腾的场面会让人震撼的无以复加,而晚上,则会带给人一种难以抵抗的压力,会错觉那不是骑兵而是漫卷的大浪。
沈冷将铁胎弓摘下来,一只手抓了三支羽箭出来压在弓弦上,眼睛一直盯着前边。
其实当白天的时候看到黑武人烽火台一座一座冒起狼烟,他就知道黑武人的援军很快就会来了,最先驰援过来的会是白得碾成的黑武守军,他们距离这里只有六十里。
“放”
随着沈冷一声暴喝,声音撕裂了整个夜晚,比沉重的马蹄声更有穿
透力。
呼
一片羽箭整齐的飞了出去,还在远处盘旋着的雕鸮惊叫一声,迅速的飞走。
从地上抬头看,会看到一道一道的黑影迅速的在月下划过,箭的破空声密集而恐怖。
正在发力狂奔的黑武骑兵忽然就倒了下来,战马脖子上中了一箭,剧痛之下战马往前扑倒,马背上的黑武骑兵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甩了出去,他落地之后慌乱的爬起来,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就看到战马已经到了自己眼前,砰地一声闷响,士兵被后面疾驰而来的战马撞飞出去,士兵再次倒在地上,怎么都站不起来了,剧痛之下,所有的力气似乎都被囚禁起来。
砰的一声,一只马蹄子踏在他的胸口,他的身体猛的往上弯曲,胸膛都像是被踩穿了一样,断了的肋骨插进内脏,血从嘴里鼻子里喷了出来。
踩到了人的战马失去重心往一边偏离,撞在身边的另一个骑士的战马上,两匹马纠缠在一起然后同时摔倒。
黑压压的羽箭从天空落下,箭插进地面的声音和插进肉里的声音难以分辨出来,羽箭落下的那一瞬间,马嘶鸣,人哀嚎,夜晚给了杀戮一层遮掩,可只是一层,当这一层遮掩被解开,杀戮就会露出它本来就有的狰狞。
一名黑武士兵的胸甲接连被羽箭洞穿,迎面而来的羽箭因为他向前的速度而变得力气更大,箭把人从马背上推下去,人落在地上后被战马踩死。
“攻”
黑武大军中,随着有人暴喝一声,号角声呜呜的响了起来。
没有停顿,没有犹豫,黑武人的骑兵朝着土城这边冲了过来,甚至连速度都没有减,这些士兵有的来自南院大营,有的来自各部族,有的则是从息烽口那边战败逃到这里的北院大营士兵,他们都很清楚宁人是什么样的对手,那是宿命之中的敌人。
细密的羽箭之中,一支手臂粗的重弩呼啸而出,强大的力量让重弩迅速的超越了四周的羽箭,箭和重弩相比就如同飞鱼,而重弩是一条龙,重弩箭如同后出发但超越了所有手下的龙王,砰地一声戳在一名骑兵的胸口上,巨大的力度之下,骑兵的身体被撞的离开了马背,重弩箭挂着尸体又撞在第二个骑兵身上。
倒地的士兵在一时之间还没有死去,低头看着自己胸口贯穿过去的重弩哀嚎着,手想去触碰又不敢触碰,这是他在临死之前对自己最后的怜悯。
成群的战马载着骑士朝着土城发起冲锋,在距离土城还有不到十丈左右的时候,战马忽然一匹一匹的翻倒下去,这样的速度下翻倒的战马能把人摔的七荤八素,而战马的腿也会断掉。
那是陷马坑。
宁军士兵在土城外边挖出来密集的土坑,战马的马蹄一旦踩进陷马坑里立刻就会翻倒,倒下的战马又把后边的战马绊倒,一片鬼哭狼嚎。
倒下去的人来不及站起来就被宁军的羽箭射翻,夜晚,就算月色再明亮也看不清楚羽箭来的方向,等到了眼前才发现哪里还来得及避开,更何况宁军羽箭密到根本没办法避开。
土城太矮了,可是在土城外面宁军士兵摆放了拒马桩,一根一根削尖了的木头朝外上扬,侥幸躲过陷马坑的战马来不及停住,夜色之中一头撞在拒马桩上,木头深深的刺入战马的身体,战马的嘶鸣声如此的惨
烈,马背上的骑士往前摔下来砸在拒马桩上,马身上涌出来的血洒了他一身。
“将军”
一名黑武校尉从前边骑马狂奔回来,冲上战场一侧的高坡,从马背上跳下来单膝跪倒:“北马古城有大队宁军阻拦,羽箭密集,还有重弩,他们在土城外挖了数不清的陷马坑,我们的骑兵没办法冲上去。”
领军的黑武将军,正是科罗廖。
他在三眼虎山关一战之后就领教到了那支宁军不一样的战斗力,宁军的领军将军有两个年轻人让他都感觉到了害怕,一个叫沈冷一个叫孟长安,那两个人就是两把刀。
他曾经感受过被那两个人在战场上支配的恐惧,这暗夜中再一次与宁军相遇,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又出现了那两个年轻宁将的名字。
“宁军大概有多少人”
“从羽箭来判断,不少于万人。”
科罗廖听完之后沉默下来,这样的黑夜,骑兵纵然有着无与伦比的速度优势,可是土城外密密麻麻的陷马坑和拒马桩让进攻变得异常艰难,那是宁国边军对抗黑武骑兵最有效也简便的战术,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奇思妙想,可是这简单之极的战术却对骑兵有着巨大的杀伤力。
尤其是夜晚,骑兵根本不可能看清楚前边地面上有一个一个的坑。
“从两侧绕过去试试。”
沉默许久的科罗廖吩咐了一声。
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又有斥候飞奔回来:“将军,土城两侧有宁军分兵把守,黑夜中看不出来有多少人,绕过去的队伍难以攀爬上土坡,被宁军弓箭手压制。”
科罗廖皱眉,宁军分配防守,密不透风,可见领兵的将军心思细密。
“等等,等一个时辰。”
科罗廖忽然说了一句,手下人全都怔住。
“将军别古城还在等待我们支援”
“将军,若是别古城被攻破的话,我们的防线就完了。”
“将军”
“你们给我闭嘴”
科罗廖眼神骤然一凛:“难道你们说的我不知道难道你们都比我想的更多”
手下人全都沉默下来,全都低下头。
科罗廖坐在马背上看了看夜空:“让士兵们施压,但不要猛攻了,别让宁军有喘息的机会,从现在开始算,一个时辰之内只压不攻,一个时辰之后组织骑兵再次冲锋,现在先去分派斥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路绕过去。”
他下马,在高坡上盘膝坐下来:“冲锋的时候,挑选两千人下马,驱赶两千匹战马往前冲,士兵在马群后边,让马群冲击宁军防线。”
他再次沉默下来,但这次沉默的时间很短。
“两千不够就三千,三千不够就五千,我宁愿损失更多的战马也不愿失去你们。”
众将俯身:“将军”
科罗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宁人比我们自己更了解我们,而我们却越来越不了解宁人也许天平早就已经倾斜了,而我们是要把天平压回来的人,如果我们都死了,黑武也就完了,下令休息,一个时辰之后,我亲自带队上去进攻,有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是”
一群人整齐肃立:“报效黑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