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进了八月份,长安城也迎来了闷热,今年的诸军大比两次推迟最终定在了十一月才举行,那时候长安城已是冬天,也就是说,南疆对求立的战事与沈冷无关了。
孟长安也不必返回北疆,两个人在长安城的日子就显得轻松惬意起来,孟长安天不亮就会起床锻炼,他往雁塔书院那边跑步,沈冷就拄着一根拐杖跟着,他们住在兵部安排的浩亭山庄,距离皇宫很近,方便皇帝召见。
孟长安从浩亭山庄跑到雁塔书院进去,围着书院跑一圈出来往回跑,沈冷每次都恰好走到一半的距离,然后两个人再一起散步回去,或是在路边小吃店里一人一碗泡馍,或是一大碗油泼面。
六部都有各自名下的庄园,这便是大宁的富强之处,有别国使臣来访,六部可自行安排,也可礼部安排,反正长安城足够大。
浩亭山庄与未央宫的直线距离不到三里,旁边就是御花园,极致美景一览无余,当初为了抢这个位置六部几乎争破了脑袋,兵部那时候还是六部之首,最终争得。
到了大宁这一代的皇帝陛下把调兵之权从兵部收回,兵部的职权立刻就断崖似的跌下去,吏部则稳稳坐在了六部之首的位子上。
六部向内阁汇报,内阁向皇帝汇报。
皇帝也吃了一碗面,一边吃一边听佘新楼汇报着关于沈冷和孟长安的消息,听到沈冷每天身上缠着绷带拄着拐杖也要保持训练的时候,皇帝脸上微微变色,有一抹心疼一闪即逝,连在佘新楼这个对他忠心耿耿的老奴面前他都不愿暴露出来什么。
“御医已经过去看过,说是恢复的还好,只是因为连番大战数次耗尽体力,已经亏了元气,想要补回来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怎么也得静养一段时间,而沈冷又不愿意静养,每日都出去跑步,御医担心的是这样下去会伤了筋骨,再想恢复就难了。”
皇帝手里的筷子正伸向那碟子咸菜,在半空之中停了一下。
“让他进宫来见朕。”
“沈冷自己?还是和孟长安一起?”
“他一个就行。”
皇帝放下筷子,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的好胃口一下子就没了,面吃不下,摆了摆手示意内侍把东西都撤下去。
“陛下待沈将军真好。”
佘新楼感慨了一句,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
“是他待大宁好,朕的将士们,待大宁都好。”
皇帝走到书桌那边坐下来,打开今日内阁选送上来的奏折看了看,其中有几份军报放在最前边,翻了翻没有水师递上来的折子皇帝便失去了大部分兴致,想着水师如今远在窕国,奏折要想送到长安城先要跨过山河大海,没有几个月到不了。
“窕国皇帝施换和施元德已经安排到八部巷那边了,陛下要不要见见?”
“不见。”
皇帝翻开一份北疆发过来的军报,是大将军铁流黎的亲笔,上面说今年北疆的气候更反常了些,七月份就下了雪,气温骤降,黑武人暂时没有什么举动,铁流黎请陛下保重身体,不要着凉。
皇帝看了看外面那大太阳,听了听那烦人的知了叫声,提起朱笔写了一句。
“朕知道了,你也保重。”
把奏折合起来放在一边,又翻开第二份。
“对了陛下”
佘新楼看了看外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让老奴去安排的事,已经安排好了。”
皇帝嗯了一声,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窗外站着一个禁卫,身穿皮甲,披着红色披风,看起来威风凛凛,可是他却只有一只脚站着,另外一条裤腿空荡荡,但是他站的很稳,之前佘新楼跟他说可以拄拐站岗,他说什么也不肯,说站在这便是陛下的脸面,他不能因为自己让别人觉得陛下脸面不好看。
他叫薛城。
“你跟他说了吗?每日站半个时辰就好。”
“说过了,他不肯,他说别人站多久他就站多久是个犟驴子。”
“朕手下的兵,哪个不是?”
陛下嘴角勾了勾“由着他就是了,别让他觉得自己不如那些完好的人,让他觉得自己还有用,就不会意志消沉,朕不愿意看着一个从军十一年的老兵废了。”
“陛下仁善老奴也已经安排人去西蜀道罗安城,不过山路难行,想把他家人接到长安城里来估计这少也要半年的时间。”
“西蜀道啊”
皇帝停下笔“当初大宁灭楚的时候,西蜀道打的最辛苦,也最久,你去把户部尚书安新歌叫进来,再请老院长也过来,朕老早之前就想着在西蜀道和东蜀道两地修路的事,登极之初办这事太艰难,现在大宁国力雄厚,是时候考虑了。”
“老奴遵旨。”
佘新楼连忙出去,吩咐内侍去请户部尚书和老院长进来议事。
先一步来的是沈冷,拄着拐杖但走的并不慢,他进宫的时候,站在道路两侧的禁军士兵纷纷行礼,不仅仅因为他如今已是从四品的鹰扬将军,还因为他是军人的楷模,每一个士兵都发自肺腑的崇拜他。
皇帝时不时的往窗外看一眼,自己都没有察觉,看到沈冷进来的时候不漏痕迹的松了口气,可是老太监佘新楼却看在眼里,忍不住嘴角一勾,想着陛下对待年轻人真是好的没话说,可这年轻人也不负陛下圣恩,对得起那身军服,对得起陛下栽培。
沈冷进来之后肃立行礼,皇帝摆了摆手“去给他搬个凳子来。”
内侍连忙搬了个凳子放在沈冷身边,沈冷却没好意思真的坐下“谢陛下,臣还是站着吧。”
“让你坐就坐。”
“是。”
沈冷欠着屁股坐下来,觉得这其实还没有站着舒服。
“十一月的诸军大比想不想参加?”
“想!”
“既然想,为什么不踏踏实实把伤先养好?御医说你若再这样跑下去,筋骨会受伤,不好恢复。”
“正因为十一月就诸军大比了,臣不想落下。”
“那你就不要参加了。”
“臣”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什么时候可以不用拐杖走路了,再去跑,朕不管。”
“是。”
皇帝的视线从奏折上离开,最终停在沈冷那一身的绷带上,眼神里又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一抹心疼,或是自己察觉到这样不好,于是很快就把视线收回来,刚才有一句话皇帝几乎没忍住就要说出来,他想说孩子啊,想不想进宫去看看你娘亲?
可是在那一瞬间沈小松的话就出现在他脑海里,沈小松说沈冷的身份还不敢确定,当初的事更为复杂,皇帝就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忍住。
可是,怎么能不心疼?
“三等伯低吗?”
他忽然问了一句。
沈冷都被问愣了,连忙回答“不低不低,臣谢陛下恩典。”
“说话不用这么客气,这里又没有其他人,随便些更好一会儿老院长要来,朕会交代他,你养伤等着诸军大比这三个月就跟着老院长多学习一下,保你受益匪浅。”
“臣遵旨。”
佘新楼都觉得不可思议,陛下今天怎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要知道就算是内阁大学士沐昭桐来了,陛下加起来也没几句话好交代的,也就只有老院长来的时候陛下的话才多些,可那也是老院长说的多,陛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沈冷一进来,陛下就好像不那么沉稳了似的。
“朕是想多赏你一些的,奈何朝臣们总是会替朕省着,你也不能怪他们,那是他们职责之内的事待诸军大比之后吧,该赏你的朕终究都会给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连皇帝都觉得自己话多了些,于是觉得有些尴尬,可是忍不住有什么办法?
“浩亭山庄住的舒服吗?若是住不惯的话,你们就住到礼部的尚宾阁去,条件要好一些。”
“舒服,住的很习惯。”
“唔床怎么样?床睡的惯吗?”
“很好,比水师之中要好的多了。”
皇帝嗯了一声“佘新楼,安排工匠去给沈将军住的地方装一个春秋扇,他身上的伤太重绷带太厚,太热了不好。”
春秋扇是大宁工匠发明的一种很精巧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可以自动扇起来的大蒲扇,轮盘转起来,可以让蒲扇动一个时辰还要多,这种传动方式水师正在研究是不是能应用到战船上。
外面立刻响起来内侍的声音“传旨,陛下赐沈将军春秋扇一座。”
片刻之后。
“传旨,陛下赐沈将军锦被一床。”
外面人都懵了,陛下这到底是怕沈将军热着还是冷着?
“传旨,陛下赐沈将军檀香。”
“传旨,陛下赐沈将军白玉摆件一个。”
佘新楼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皇帝,心说陛下今天这是怎么了?
沈冷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觉得陛下对水师的人真是太好了,自己回去若是说给孟长安,他可能都不信,信了也会觉得陛下偏心。
“陛下,老院长和户部尚书安大人到了,在外面候着。”
“哦哦,那叫进吧。”
皇帝看向沈冷“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沈冷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谢陛下”
“那你回去歇着吧,记住,这些日子就不要再出去跑步了。”
“臣遵旨。”
沈冷告退出门的时候有一种如蒙大赦的感觉,然后他就看到了昂首挺胸站在那的薛城,他朝着薛城笑了笑,挑起大拇指,薛城把右拳抬起来横陈在胸,也笑,那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