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六月,满载着来自印度的香料、明朝的丝绸和瓷器等商品大帆船,在耶稣会神父乌尔达内塔的率领下,借助起源于巴士海峡的黑潮、乘西南季风北上日本列岛东部,历经半年的颠簸跋涉,最终抵达新大陆的阿卡普尔科,就此拉开大洋两岸贸易往来的序幕。
自此以后,每年西洋历法的十一月,是新大陆的商人们喜迎大帆船的季节,来自新西班牙总督辖区各地的人们,手举着神像,唱着“德-德乌恩”的圣歌,争相涌进码头祝福大帆船的平安抵达,由于船上的货物大多是产自于中国,因此,他们把这样的商船称之为“唐船”,并将十一月十七日这天被定为“唐船节”,煞是热闹非凡。
当年,西班牙殖民军打败阿兹特克帝国,将其首都特诺奇提特兰夷为平地,在废墟之上,重新兴建西班牙总督辖区的首府,也就是今天的墨西哥城,总督由国王信任的贵族充任,是大西班牙帝国在殖民地的全权代表,根据国王的训令掌管殖民地的行政、军事、财政和宗教事宜,有权任命管区内的官吏和教会负责人。
新西班牙总督管辖的范围,包括今天的墨西哥、中美洲(不包括巴拿马)、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内华达、犹他州、科罗拉多、亚利桑那、新墨西哥、得克萨斯、佛罗里达以及亚洲东南部的菲律宾,由于所辖区域太过辽阔,在新西班牙下另设有省级行政区和都督辖区。
费利佩出生在“新西班牙”的豪商巨贾之家,其父在波多西(今玻利维亚南部)开办银矿,和历任总督都有很深厚的交情,出于望子成龙的心切,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其父送到都督辖区的菲律宾,在当地总督的关照下学习经商。
十年之后,费利佩果然不孚众望,带领“唐船”舰队回到阿卡普尔科,此时正是万历六年(公元1578年)的二月,不是商人迎接唐船到来的季节。
商团登岸后,只见高高灯塔之下的码头显得冷冷清清,这座天然良港除了西洋人的战舰之外,并无大型的商船停泊,尽管长满棕榈树的海湾风光显得分外迷人,却并非想象中的繁华都市,见此情形,沈琦不免有些失望。
前来迎接商团的,是费利佩的好朋友、胡安-冈萨雷斯-德-门多萨神父,他出生在西班牙的多莱西亚-德加麦罗斯,自幼受过良好的教育,精通神学和艺术,在他十七岁那年来到新大陆,足迹踏遍除菲律宾之外的新西班牙总督辖区,十年后(公元1564年),他在墨西哥城参与创办奥古斯丁教会,对神秘的印第安文化了如指掌,并对玛雅人的传说有着浓厚兴趣。
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
沈氏商团五千多人来到阿卡普尔科,千头万绪、一切从零开始,暂时在圣迭戈村安顿下来,由费利佩出面经办,从当地的长官手中买下一片荒地,开始建设自己的村庄和工厂。
虽然沈氏商团的生意有费利佩的一份,他却没有兴趣管这些杂务,急于想回波多西去看望他的父母,倒也是人之常情。
于是,费利佩委托马克来给沈琦、汤景等人担当翻译,有关本地事务的料理,请好朋友门多萨神父帮忙,在临出发之前,单独会晤护法大澳主朱辉,赠送他一个神秘礼物。
由于当地的治安很差,朱辉及众澳主排班执勤,率领明军士兵日夜巡逻。一千二百多名水手和有三千多名织工巧匠,不分男女老幼,一齐动手兴建自己的家园,就这样,阿卡普尔科城的郊外,成了中国人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与此同时,在门多萨神父和马克的帮助下,商团开始做买卖,没过几天,沈琦吃惊地发现:同样的雷阿尔银币,在马尼拉的购买力,要比在阿卡普尔科高三倍之多,和福州、南京等地相比,那利差就更大了,此地的生意简直是暴利!怪不得西洋人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而从事海上贸易。
三个多月过去了,一座东方风采的小镇落成,商团有了栖身之地,经过大家共同商讨,将其命名为“建业村”,一者是因为大家都十分怀念故乡南京,二来表示此地虎踞龙蟠、地势险要,大有一番“建功立业”的决心与寓意。
在建业村后的高岗上,左边是为月空长老兴建的普渡寺,有宣化四海、普度众生之意,右边是为玄德真人建造的玉虚宫,吴襄在山脚下开办一家“应天书院”,由来自金陵的儒生们充当先生,在此传授四书五经,编撰经史子集以流传后世。
丝绸织坊建在村外,汤景协助沈琦经营本地生意,何氏夫人和罗阿敏带领数百名女工负责生产,数百名工匠开设烧窑、制陶、木器、造纸、打铁、炼制银器等手工作坊,建业村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当然,也经常招致窃贼的光顾。
吴襄出任应天书院的山长,首先把工匠召集起来,给他们讲授诗书礼仪。众儒生身穿光滑细腻的丝绸,手持玲珑剔透的瓷器,喝着沁人心脾的香茗,招致门多萨神父的好奇之心,尽管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仍带着仆人每天来书院听课,对东方文化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儒家那优雅仪式活动,更让他流连忘返。
门多萨神父的仆人是个本地的印第安人,有着令人震惊的语言天赋,像三字经、百家姓这样的简单文字,他一学就会,不久,神父也开始会念“人之初、性本善”了。
虽然阿卡普尔科的气候非常宜人,不过,转眼就到了仲夏雨季。负责海外寻宝的田有才,可不想在这“蛮夷之地”住一辈子,这好几个月来,他曾多次找过老船长白海山和沈琦,想尽快展开寻宝行动,沈琦有心帮忙,但每次都被白海山给一口回绝。
白海山知道,本地有很多高产的农作物,劝沈琦派人去乡下收购,准备把这些高产的玉米、番薯、土豆、花生等物种引进中国,必将能解决东南沿海人多地少之苦。
朝廷派给田有才的三百名士兵,基本上全是贫苦家庭出身,但凡有一丝办法,谁也不想到海上去送死,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全都跟随商船来到新大陆,有人开始在织坊女工里找对象,准备在此地成家立业;有人跟着白海山等人忙于农作物的收购,准备在秋季装船运回国;整个建业村无人对海上寻宝有任何响应,让这位有家难回的朝廷四品大员颇为无奈。
田有才闲来无事,不是在刘谦家里喝酒消愁,就是到普渡寺和太虚宫找两位长老聊天,把自己的苦闷发泄出来。
在门多萨神父的劝说下,吴襄准备在书院开设一门算术,想请账房先生出身的刘谦帮忙,这一日,他带着神父刚踏进刘家的院门,正好和田有才迎个照面。
进士出身的田有才十分鄙视吴襄,开口问道:“吴公子,你这书院的名字取得不错!但不知公子可曾在应天书院念过书?”
“巡海按察使大人见笑了,俺吴某虽然没有考取过功名,却在应天府大大小小的数十家书院里留下过墨迹。”
见吴襄的态度还挺认真,田有才忍不住放声大笑,直笑得弯下腰,都快踹不过气了,带着嘲讽的口吻讲道:“吴公子啊、吴公子,难道说你连八大书院都没有听说过?”
吴襄顿时一愣,他只听说过四大书院,分别是应天书院、岳麓书院、嵩阳书院和白鹿洞书院,至于还有哪四大?他确实不知道。
这时,田有才突然绷起脸,矜持地讲道:“古之八大书院分别是应天书院、岳麓书院、嵩阳书院、白鹿洞书院、石鼓书院、茅山书院、龙门书院和徂徕书院。其中应天书院为之首。只不过这应天,乃是指宋之应天,非金陵也!应天书院在今日河南归德府(今河南商丘),也被称之为睢阳书院。本官进京赶考时,曾在书院的南湖之畔,得恩师万先生的指点,才得以高中三甲进士。”
吴襄闻听并不生气,对着田有才宛然一笑。
“在下学识浅薄、孤陋寡闻,看来这书院的山长当不得了,请你田大人来当吧,以免在下误人子弟。”
“你这无知的白丁,竟敢与本官顶嘴!”
有当地颇有势力的神父在场,刘谦连忙规劝,把众人请进家中上座,给每个人都泡上一杯香茗。
吴襄知道田有才的底细,对他的人品颇为不屑,喝上一口茶,慢悠悠地讲道:“田大人,听说你和白老前辈打赌,让我那妹夫来给你们作证,你要恢复人之初的本性,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为何还时时刻刻不忘到海上寻宝?”
“海上寻宝是奉圣旨所差,本官实乃迫不得已。”
“听白老前辈所言,海盗王直的财宝被人施加过魔咒,你不可能找到的,死掉这份心吧。”
“本官倒无所谓,可我、我的家眷都还在漳州府……”
讲到此处,田有才忽然发现,那个印第安仆人正在给神父当翻译,于是,他便瞪大眼睛,吃惊地问道:“吴公子,这么快你就把我们的语言教会给他了?”
吴襄颇为自信地点点头,高声答道:“不错,这位名叫切-罗伊的后生,已经学会我们的语言,正在教他读书认字。”
此刻,印第安小伙儿切-罗伊闪着清澈的晶眸,讲道:“你们的语言非常好学,我听一遍就会。”
听他说话的语气,和南方客家方言差不多,田有才仔细一品味,差点蹦起来,瞪大眼睛问道:“这、这怎么可能?”
“通过这些天的学习,我发现,我们部落的方言,和你们说的话有很多相似之处……”
未等切-罗伊把话讲完,三甲进士出身的田有才连喊三声“印第安”,只见他猛地站起身,把脑门一拍、眼前突然一亮,似乎找到了答案。
“印第安,其实应该称作‘殷-地-安’,来于自我中华殷地之安——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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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冈萨雷斯-德-门多萨:自幼受过良好的教育,在墨西哥城加入奥斯丁会,成为一名修道士,潜心研究神学、语法和艺术,在当地热心传教,奉教皇之命,于公元1585年出版《大中华帝国史》,问世后引起很大反响,是西方第一部详细介绍中国历史文化的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