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五万两银子当中拿出一笔钱,在马前街租了处小院,大家一起帮忙,把新房规整好了,吴襄准备迎娶沈月瑛,吴学政送来了可观的贺礼。
挨着喜事前两天,文涛终于找到了三条巷,汤景夫妇听说,为了解救他们,月空长老、玄德真人亲自跑到辽东,感动得痛哭流涕……
按照月空长老的嘱托,文涛想把他们全部带走,但汤景还想上访伸冤,也就没再勉强,于是,便谈起了被困在日本的众人,这时,沈琦、朱辉和吴襄一起回来了。
有客自远方来,沈琦十分激动,又是一番相互问候,便吩咐仆人开席,宴请远道而来的客人,但文涛已经出家,坚守清规戒律,也就无人给他劝酒。
吃完了晚饭,何氏夫人哀求文涛,让朱辉跟他回去一趟,把大家全都接回来,听从沈大官人的安排,将来在福建月港经商,此时,吴襄和汤景都不想去福建。
由于沈琦曾帮着汤家上访申诉,深知官场水深,如果想在短期内给汤景翻案,实话实说,几乎没有任何可能,眼下朝廷又开始严厉实施禁海令,如果月空长老的商团回来,若是没有商船引票,将来再想出海可就难上加难,反倒不如大家一起到福建经商。
吴襄可不想到偏僻之地去生活,马上跟着讲道:“各位,你们都去吧,小弟我知道,虽然待在南京有危险,但我豁出去了,愿意留下来看家。”
前往福建投奔庞尚鹏,最早出自吴襄的主意,现在他却不愿走了,虽然汤景也不想去,可他现在毕竟寄人篱下,忍不住感慨道:“吴公子,你进了沈家的门,就是沈家的人,还是听你哥哥的安排吧。”
于是,沈琦接着讲道:“松浦信昌专门从日本跑来,想把他们原来在月港的生意,转让给我,为此,我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办完喜事就出发,如果能接到西洋人的大买卖,来年春天还得回来备货,千头万绪,不能没个帮手,愿意去的,就跟我一起走吧。“
刚才汤景的那句话提醒了吴襄,他的心开始活络了起来:沈老员外与原配夫人只有沈琦和月瑛,庶出的子女倒是不少,二老离世之后,他们就分了家,作为长子的沈琦,分得到六成家业,由于他们祖上有原罪,因此,家族的子孙除了一个沈茂,其他人都非常老实,倘若自己和沈琦换个位置,让他到月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自己来打理这份家业,岂不是……
想到此处,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吴襄颇为真诚地讲道:“这些年来,沈家真是不容易,虽说泰山大人临终留言,今后再不能结交官府,可这做大买卖的,哪能分得开官商两面?别的咱不敢吹,起码帮吴学政把事办成了,哥哥去了月港,如果由我来主持这个家,不出两年,就能让沈家的子孙出仕为官,你们信不信?”
“嗯,我信。”汤景马上附和道。
吴襄微微一笑,抖开手中的折扇,摆了个非常优雅的姿势,继续讲道:“相信你们都看过在下的拙作,书中的那位西门庆,不管他有多么混蛋,可人家就有敛财聚富的本事,依我看来,不外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将来为哥哥出谋划策,还得看本公子的能耐。”
不管吴襄如何吹牛,大家都知道他是什么货色,汤景就知道沈琦对他不放心,即便让他留下来主持家务,也得有人帮忙,便讲道:“吴公子所言极是,要说在金陵做买卖,恐怕没人比得上沈大官人和在下,当年,咱也坐拥两家钱庄,十八坊一带全是汤家织坊,既然沈大官人决心要去月港经商,在下留在南京,给吴公子当个帮手吧。”
二人一唱一和,发现沈琦不为所动,吴襄赶忙起身作揖,恭恭敬敬地问道:“妹夫我有这个担当,但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冷眼旁观的朱辉忍不住了,感觉他们有些过分,刚想开口讲话,忽听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于是,便跑出去开门,发现是松浦信昌前来送贺礼,他为了把月港的生意盘出去,主要目标对象就是沈琦,为此,他专门跑到了南京。
大家相互见过礼,沈琦谈起了自己的看法,如今占据了吕宋岛西班牙人,想像佛郎机人占据澳门一样,在大陆找块殖民地,把目光盯向了月港,不断地派遣马尼拉大帆船前来贸易,但是,朝廷实施商船引票制度,致使他们不能合法登陆口岸,只能在九龙江湾与私商交易,同时,盘踞在玳瑁港的林风,为了要挟庞尚鹏,也不断派海盗骚扰福建沿海,官府、西洋人和海盗三者之间相互较劲,因此,月港的买卖虽不是这么好干,却有十分丰厚的利润;如果借此机会,将来能赴海外经商,就不必再受官府的窝囊气,这才是他的初衷。
发现沈琦义无反顾要去月港,其中还提到了林风,文涛顿时有了想法,他把悄悄把朱辉叫出门外,问道:“公子,听说你因我兄嫂而获罪,贫僧先给你陪个不是,现有一事相求,不知公子肯不肯答应?”
朱辉对文涛非常敬重,点头答道:“请哥哥不必客气,只要我能办到的,决不推辞。”
于是,文涛拍着他的肩膀,亲切地讲道:“好兄弟,你跟随沈大官人到月港去吧,或许有机会前往吕宋,你拿我的书信去趟玳瑁港,联络我的嫂子罗阿敏,让她必须痛下决心圈禁林风,逼他交出藏在日本的财产,否则,他必然勾结倭寇,图谋吕宋岛,将会对大陆沿海威胁更甚。”
“请哥哥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办成这件事。”朱辉本来想留在南京,以便制约吴襄,不让他惹是生非,看来,不得不跟着沈琦走了。
于是,文涛颇为遗憾地讲道:“这一趟本来应该我去,但日本和琉球的事情实在太多,只能拜托兄弟你了。”
此刻,朱辉怀有一种使命感,和文涛一起回到了客房,只见吴襄正拉着沈琦的双手,声泪俱下地讲道:“哥哥啊,你只有我这一个妹夫,在这世上,只有咱俩最亲……”忽然,他发现朱辉回来了,马上伸出一只手,把朱辉也拉了过来,三人把手挽在了一起。
吴襄抹了把眼泪,继续讲道:“这是我的妹夫,也是这世上最亲的人,就把他交给哥哥了,教会他经商谋生,将来也好持家立业,别再让我妹妹吴莲受苦,让他跟你到月港去吧。”
“那当然再好不过。”沈琦知道朱辉是个勤勉正直的孩子,如果不是他,汤景也不可能恢复和吴学政的关系,那四十万两银子就被净明给骗走了。
“沈大官人,如今月空长老等人被困在日本,等把他们接回来……”
未等朱辉把话讲完,吴襄误以为他想等月空长老回来再去,恨不得立刻把他从身边赶走,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怒道:“你这个惹事的胚子,看在我妹妹吴莲的份上,哥哥我在京城对你施以援手,否则,恐怕你早已西市问斩;如今,大家全都落魄到了这个地步,让你跟着哥哥到月港学经商,是为你好,想让你学会赚钱养家,可是你还推三阻四,让哥哥我如何放心得下?”
发现吴襄又要动手,汤景赶忙拉住了他,劝道:“朱辉毕竟是个孩子,也不是做买卖的料……”
吴襄把折扇一甩,颇为气愤地问道:“那你说说,谁是天生做生意的料?难道说,月空长老是做生意的料吗?”
朱辉赶忙答道:“哥哥误会了,我并非要等月空长老回来再去,听文涛哥哥说,如今师父在日本举步维艰,或许月港才是大家的落脚之地,又加上有福建巡抚庞大人的关照,将来远赴新大陆,宣我中华儒释道之文明,与那些西洋传教士一比高下。”
吴襄撇着嘴讲道:“听说远赴重洋一趟,要花很多、很多钱,弄不好连本钱都回不来,更何况大海上风高浪急、极其危险,没准把小命都得赔上,这种只赔不赚的事情,依我看就别干了。”
其实,月空长老的商团算是汤景的,早年间,他也是吴襄这样的心态,对远航新大陆极为反感,只不过他被何氏夫人拿着短,大宅院又抵押给了应天巡抚衙门,才不得不表示支持月空长老的远洋计划。
不过,经历了这场生死之劫,汤景算是明白了长老的深远用意,反驳道:“吴公子所言差矣,你看人家西洋传教士,干的可不是只赔不赚的买卖,他们以传教为名,实乃开疆拓土、海外殖民,在日本堺町,他们成立的众合会,不受任何大名的管制,其终极目的,还是为了赚钱,通过金钱来统治人心,要比严刑峻法治理天下,不知高明多少倍?你再看看,哪个传教士的身后,不是跟着一大群商人?”
“汤大官人言之有理。”沈琦深表赞同:“是啊,听说海外的蛮夷之地,都快被西洋人占满了,等海外的夷民全都信了基督教,那才真是咱中华之劫难,如若月空长老能够成功,起码能让海外的夷民,接受我们的诗书礼仪,认同我中华文明,商人跟进去做生意,也能得到当地人的认同。”
“如此说来,咱们还得好好支持月空长老?”吴襄不解地问道。
沈家自充军发配之地回到家乡,到沈琦这辈,历经了四代人,全都是如履薄冰、苦心经营,才慢慢积累了这份家业,他们早受够了官府的窝囊气,沈老员外去世后,沈琦成了家族的当家人,一想起祖上的原罪,就算有汤景那样的家世,还不是被权势说灭就给灭了,这一年来,他连个安稳觉都没敢睡过,非常担忧沈氏一门的前途,将来再想遇到海瑞那样的清官,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于是,沈琦颇为感慨地答道:“那是当然,等长老的商团到了月港,我将把所有的买卖,全部托付给长老,将来追随他一起远赴新大陆,开拓一个新世界,总比整日里被官府欺压要好。”
“哥哥,咱南京的买卖也托付给月空长老吗?”吴襄惊诧地问道。
沈琦知道,尽管吴襄混蛋,还算仗义,鬼主意虽多,但良知未泯,任凭他糟践一些浮财,倒也无所谓,更何况他还是亲妹夫。
“南京家里的事情,拜托妹夫你了。”沈琦讲到此处,拉住了汤景,接着讲道:“请汤大官人留在南京,妹夫,生意上的事情,你得听他的。”
费尽心机的吴襄,最终还是没能争来主动权,心有不甘地讲道:“既然哥哥做出了决定,妹夫我只能服从,不管怎么说,我也堂堂三尺男儿,哪能坐在家里无所事事,就在咱金陵兴办一家书院吧,多多培养一些儒生,将来让他们陪同月空长老宣化四海。”
沈琦表示赞同:“既然如此,哥哥我决不无二话,妹夫你就好好干吧。”
于是,吴襄又开始人来疯,对着朱辉指手画脚地讲道:“妹夫,别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此去月港,你一定要好好跟着大哥学经商,我们吴家,将来就看你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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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关于马尼拉大帆船
马尼拉大帆船(TheManilaGalleon)是指十六世纪初,往来于菲律宾的马尼拉和墨西哥的阿卡普尔科之间的木帆货船,普遍载重量百吨以上,高者能到二千余吨,货源主要来源于中国,以当时风靡全球的中国生丝与丝绸为主,因此,中国称之“马尼拉大帆船”,墨西哥人则称之为“中国船”。
葡萄牙人麦哲伦因不得志而投奔了西班牙国王,西班牙支持麦哲伦绕过美洲南端进入太平洋,到达菲律宾群岛以及中国沿海。
当时,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商人们都把与中国贸易当作牟取暴利的重要渠道。西班牙政府规定,殖民地只许同宗主国贸易,不能同任何其他国家进行贸易,殖民地之间的贸易也是禁止的,殖民地与宗主国之间的贸易,由王室授予少数商人来垄断,而且主要集中于塞维利亚港,在殖民地指定韦拉克鲁斯港口作为垄断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