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辉问道:“哥哥,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妹妹吴莲现在何处?”
“她现在很好,请你不必挂念。如今铁牛接手你们的钱庄,既然你如此怕他,那你就先回南京吧。”
“妹夫,你知道哥哥我的全部家产,都让黄炳文这王八蛋骗走了,好在张狗儿和宋河二位兄弟,帮我从那钱庄抢回十万两银子,这是我们兄妹的保命钱,按道理来讲,应该给他们俩一些报酬,你帮我从舟山岛运回南京,到时候再说吧。”
朱辉知道,这位极品大舅哥放不下这件事,可这些银子都是从老百姓手中募集来的,倘若钱庄真的不干了,那也得还给人家。
明明是自己嘱咐张狗儿和宋河,在黄炳文夺取兴隆钱庄宁波分号之前,让他们及时转移钱庄里的库银,在吴襄的嘴里,却变成此二人帮他抢回本钱,但如果现在说这个,估计他立刻就得翻脸。
沉思片刻,朱辉答道:“也好,不过这件事得和陈元化商量,听说他还算是个正经生意人,总之,哥哥你将来不能坐吃山空,如果我们能斗倒黄炳文、赶走铁牛,小弟劝你还是和他一起干。”
兴隆钱庄宁波分号开张,黄炳文确实从吴襄的银子当中,拨付给陈元化十万两,但吴襄自己在宁波花掉多少,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如果这件事和陈元化商量,他可能一文钱都拿不到。
想到此处,吴襄顿时把脸拉下来,生气地讲道:“妹夫,你这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这件事和陈元化商量得着吗?再说,我看陈元化、玄德真人、还有你那两个拜把子,全都凶多吉少,你哥哥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妹夫,听我的,帮着哥哥我把银子弄出来,送我回徽州老家。”
“请问哥哥何出此言?”
“如今,黄炳文已经抓到陈元化、玄德真人和两个倭寇,他必然不会放过我和汤景,只有把我们这些人的口供串起来,才能诬陷应天巡抚衙门,自蔡德忠算起,衙门里就有人勾结不法之徒,即便海瑞没参与其中,那也是渎职之罪。你想想看,能把这些事情串起来的,非是别人,正是你哥哥我啊。”
发现他还挺有头脑,朱辉忍不住问道:“如此说来,必须得把你们几个全都抓获,黄炳文才能把事办成,那么,你觉得玄德真人、陈元化会就范吗?”
“呵呵,不瞒你说,陈元化会怎么做,我不知道;若是玄德真人和汤景落在他的手中,嘿嘿,我敢肯定,他们一定会落井下石。”
还真不能小瞧这位极品大舅哥,朱辉接着问道:“你说玄德真人不可靠?”
吴襄点头叹道:“唉,这老道最没出息,是个软骨头,白活这么大年纪。”
“黄炳文会不会已经把他们押往京城?”
“未必,黄炳文还有几件事得办,我猜测,他会先把陈元化押回宁波,把他治服后,铁牛才能接管这儿的生意,然后再回南京抓汤景,他可能认为,我和汤景比较好对付,等把我们这些人全部抓获,得到他想要的口供,才会交给刑部定案,那么,海瑞真就在劫难逃了。”
朱辉也担心吴襄再出意外,问道:“哥哥,就算送你回徽州老家,也不见得安全,你不妨先回南京,我给你写封书信,你到白鹭洲鹫峰寺住些时日,等着我回来如何?”
“难道你不跟我一起走?”
“根据你的判断,既然玄德真人不可靠,你肯定不能在这儿住了,你走之后,我们立刻返回钱庄,前去解救陈元化和玄德真人,然后再回舟山岛取银子,你看行不行?”
“也好。妹夫,你能不能给汤大官人写封信,让我在他家住几天,那座宅院刚落成,我还没暖过窝,就卖给他这个王八蛋,说实话,你哥哥我心有不甘。”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见朱辉起身要去开门,吴襄拉住他悄声讲道:“妹夫,拿些钱来,你哥哥我现在身无分文。”
朱辉掏出一个元宝递给吴襄,然后起身开门,只见两个道士神色有些不对。
吴襄气哼哼地问道:“贼老道,你们都听见什么了?”
净明一把将吴襄拉出门外,骂道:“你给我滚!”
净空趴在朱辉的耳边,轻声讲道:“听说我师父被关押在舟山岛,请问总旗爷,能不能帮帮我们?”
朱辉问道:“消息确切吗?”
“小师弟打探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
朱辉点头答应,接着,给明澈长老写封书信,把自己的马匹送给吴襄,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临走又给他一些细软,把他送出三清观。
事不迟疑,在一个小道士的带领下,朱辉和净空、净明立刻乘船前往舟山岛,找到关押玄德真人的地址,正是吴襄迎娶张敏儿那座院落。
朱辉等人登上长岗山眺望,只见落日余晖洒在静谧的海湾,小村依山面海,仿若仙境一般,那座院落位于驿道路口,看不见里边什么情况,但四周有一群泼皮无赖正在巡逻。
因不清楚黄炳文是否在此,朱辉不敢轻举妄动,思虑良久,拿出一个行动计划,得到这几位道士的认可,因处在孤岛之上,若想安全离开这儿,还必须得准备一条渡船。
朱辉问道:“请个船工等我们一宿,得花多少钱?”
净空答道:“恐怕至少得二两银子吧。”
“我这儿满打满算只有几贯铜钱。”朱辉无奈地问道:“这可怎么办?”
“师弟,把那个元宝拿出来。”
“师兄,这到那儿换零钱去?”
“为了你们师父的安全,先把元宝给船家,等回到南京,本旗双倍奉还。”
净明没掏元宝,却把朱辉的铜钱要过来,交给那个小道士,讲道:“师弟,先拿去给船家当定金,让他在渡口等着,渡海之后,再给他元宝不迟。”
小道士接过铜钱走了,净明从包裹里拿出葫芦和干粮,三人开始吃晚饭。
朱辉很少喝酒,也怕喝酒误事,问道:“这是酒还是水?”
净空答道:“我和师弟都是孤儿,自幼跟着师父长大,在别人看来,师父有很多缺点,但我们知道,他不仅坚守清规戒律,心地还十分善良。”
朱辉微微一笑,太仓悦来客栈里发生过什么事,他可是一清二楚,别说喝酒吃肉,就连“那种药”他都吃,看来这玄德真人可真够虚伪的。
净明接着讲道:“师父不光心地好,还吉人自有天相。总旗爷,你知道吗?当年跟大师伯王金在紫禁城的人,除了我师父,全都被隆庆皇帝杀光了。”
刚才听吴襄之言,玄德真人极有可能会投靠黄炳文,他这两个弟子对师父真是忠心耿耿,今晚的行动中,如果他们师父帮黄炳文说话,那么,这二位极有可能会反戈一击……
想到这儿,朱辉讲道:“吉人自有天相,好!相信今日定能救出你们师父,二位道长可曾想过,你们无意之中,替朝廷立下汗马功劳!”
净明惊诧地问道:“此话怎讲?”
“无论你们师父是否上了奸贼的当,但你们二位在大义面前毫不动摇,本旗必将禀告成国公老王爷,给二位请功讨赏,至少能得个从七品的功名。”
净明听罢很兴奋,感叹道:“当年,师父跟着师伯王金进宫,大家也都盼着他当上国师,赏我们一官半职,哪知道,刚过半年,师父就狼狈不堪地逃回来了,而那些师叔、师伯全都命丧黄泉,现在,终于又有了盼出头。”
朱辉问道:“如此说来,你们来宁波的时间并不长,那么,玄德真人和吴襄是如何认识的?”
净空极不情愿地答道:“去年春天,吴襄的大宅院刚刚落成,就把我们请去看风水,当时,我师父说他那个宅子不吉利,有盖房子的命、却没有住房子的命,这本想吓唬他的,想让他多出些银子破财消灾。但是,吴公子的心气实在太高了,一语不合,把我师父打一顿,我们在南京混不下去了,只好逃回绍兴老家。”
朱辉忍住不住大声感叹:“玄德真人师父真乃神人也!”
净明讲道:“总旗爷见笑了,后来我才知道,吴襄那宅子没住几天就卖了,再后来,他也来到宁波,对我师父心服口服,就这样,他们成了好朋友。”
净空不知道朱辉是在夸他师父、还是在骂他,带着满脸的尴尬,讲道:“师父老了,今日若能将他搭救出来,愿找一块世外桃源之地,让我们师徒安身立命。”
“我师父月空长老的年纪,应该比玄德真人还大,依然有雄心壮志,有生之年,他要前往大洋彼岸的世外桃源,传授我华夏儒释道之文明,与红毛国传教士一比高低,佛道本一家,不知你们是否愿意一同前往?”
“不是说今日立下功勋,我们就能穿蟒袍、戴乌纱,回家乡当县太爷吗?”说着,净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请问朱总旗,你要陪月空长老一起去吗?”
“我和张狗儿、宋河一起为师父保驾护航。”
“那好!如果我师父愿意,我们一同前往。”
听师兄同意了,净明只好妥协。
“好吧,反正我一切都听师父的。”
天慢慢变黑了,朱辉去把泼皮无赖从院子里引出来,净空、净明的轻功十分了得,由他们翻墙进去救人,小道士订好渡船,负责接应。
于是,朱辉来到这座宅院门外,大声讲道:“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官,有紧急要务来见黄炳文大人!”
一连高喊三声,院门打开了,铁牛问道:“你说你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官,有何为证?”
朱辉矜持地看着他,颇为不屑地答道:“你们算是什么东西,快请黄大人出来。”
铁牛也不想和朱辉打架,讲道:“黄大人不在,你赶紧走吧。”说着,他就要关门。
朱辉上前一把抓住铁牛的衣服,掏出锦衣卫的腰牌,大声喝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乃五军都护府提督、锦衣卫都指挥使、成国公老王爷的麾下,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总旗官,你竟敢如此无礼。”
铁牛顿时慌了神,大声喊道:“快来人啊!”。
眨眼之间,跑出来一大群泼皮无赖,全都站在铁牛身后,给他撑腰壮胆。
铁牛仍不敢得罪这位总旗官,憨笑着讲道:“总旗爷,怪俺有眼不识泰山,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嘿嘿……”
为了拖延时间,朱辉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总旗爷,我知道自己不是东西,可、可黄大人真、真不在。”
朱辉判断,如果黄炳文真在里边,恐怕他早就跑出来了,便放心大胆地讲道:“本旗奉成国公老王爷之命,督导应天府倭寇一案,快让那是东西的黄炳文出来说话。”
发现这个小小总旗官,根本没把黄炳文放在眼里,他们知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尽管铁牛一直给他们递眼神,但没一个人敢动手。
于是,朱辉拔出绣春刀,架在铁牛的脖子上,拉着他慢慢往后退,这时,所有的泼皮无赖全都出来了,跟着一步一步往前挪,谁也不知道这个小锦衣卫想干什么?
挟持铁牛往外走出三百多步,朱辉判断,净空、净明应该已经进去了,他突然停下脚步,厉声问道:“黄炳文到底在哪里?”
铁牛吓得把脑袋一缩,结结巴巴地答道:“总旗爷,你、你和黄大人走两岔去了,你到、到这儿找他,而他、他把那、那海盗送来后,就立刻返回京城了。”
看来,不只是玄德真人关押在此地,吴襄说的果然不错,或许陈元化等人也都在里边,但不知净空、净明会不会搭救他们?
必须得多给他们一些时间,以便有机会救人,朱辉继续为难铁牛。
“如此无礼的东西,快告诉本旗,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铁牛吓坏了,不敢正面回答问题,皮笑肉不笑地讲道:“都怪小的有眼无珠,慢待了总旗爷,深更半夜的,在这荒岛之上,你也回不去,就住我们这儿吧,小的陪你多喝几杯,给你赔罪。”
泼皮无赖忽然扩散开来,看这架势准备动手,朱辉在心中骂道:这群没信仰、没底线、没良知的人渣,老天爷白给你们披张人皮!
正在万分危急之际,远处传来悠扬的口哨声,净空、净明已经得手了,朱辉明白,还得继续纠缠一会儿。
“虽说你不敢让本旗知道你的姓名,可我听说,有人把自己的亲妹妹送进翠花楼,后来又把她送给黄大人,才算立下投名状,换来当个小头目,莫非此人就是你吧?”
铁牛闻言,羞得无地自容,这伙泼皮无赖听罢,有人憋不住放声大笑……
随着包围圈越来越小,朱辉也有些紧张,忽听口哨声再次传来,他这才放开铁牛,高声讲道:“各位,本旗还有要务在身,得连夜返回南京,就不难为你们啦。”
说罢,朱辉转身扬长而去,那伙人围着铁牛,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