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灵儿赴京述职,带回先帝的国宝,王冲为其请功,不仅没能得到嘉奖,反遭到刘守有一顿训斥。
当年,为了不使罗阿敏回国的消息传出去,有关情况王冲只给朱希忠做过汇报,时任锦衣卫同知的刘守有,却对此毫不知情,导致他在处理蔡德忠、黄炳文等案件时,曾经得出过不少误判。
直到朱希忠过世后,刘守有接任都指挥使,他才掌握详细情况,只因郭奕毕竟是其前任的干女儿,平时给他们夫妇尚留有情面,尽管表面上没去责备,暗地里却恨得咬牙切齿。
在刘守有看来,海盗据点早晚得出事,他随时准备抓住机会,对王冲夫妇加以重罚。
在罗阿敏被秘密看管期间,文涛去见过她一面,从南京离开后,他立刻前往琉球去找马五,对外宣称林风已死在锦江湾。就这样,在文涛的主导下,马五商团接管了绝大多数据点,他们甚至悄悄来到京城,对王冲做出承诺:所有据点的掌柜都将老实本分经商,绝不会再替海盗和倭寇卖命了。
王冲接受伊岐岛平叛的教训,一旦下令铲除这些据点,必然导致滥杀无辜,所以,即便刘守有对他颇有微词,他依然没有贸然采取行动。
其实,在宁波据点掌柜陈元化的协助下,王冲对那些据点了如指掌,通过遍布各地的卫所对其监控,所以,在这几年当中,没出过任何麻烦。
恰在这个时候,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突然传来,萨摩寇首林一官并没死,现已改名林风,正在天津卫招兵买马,要重新夺回他所布下的据点,恰好在遇上海瑞的官船,在运河码头抢走了罗阿敏!
刘守有连夜坐镇指挥,先逼迫王冲交出据点名单,再命他即刻赶赴天津卫,捉拿林风和罗阿敏等海盗。
与此同时,朱辉、海瑞等人在当地锦衣卫的配合下,已经展开全城大搜捕……
王冲等人来到天津卫运河码头,海瑞和当地的县令都在,他们已经拘捕了王掌柜等人,却没能抓到林风和罗阿敏,当问起朱辉时,才得知他已被刘守有派人押走了。
在萧柯、庄公等人的保护下,林风等人连夜逃到沧州,住进当地一家客栈。
天近午时,睡梦中的林风被吵闹声惊醒了,他急忙将妻儿唤起,阿莹看见她父亲的那张脸,吓得哇哇大哭。
林风把女儿抱在怀中,拿出糕点哄她开心,看着这对父女,罗阿敏极为悲痛,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莹摸着林风的胡须,怯生生地问道:“娘,爹爹怎么长成了这样?”
罗阿敏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一下子就喷了出来,呜咽着答道:“莹儿乖,你能平平安安活到五岁,全是菩萨在保佑我们母女……”
从昨晚到现在,任凭林风说什么,罗阿敏始终沉默不语,听她现在说话了,林风也禁不住黯然泪下。
“阿敏,这些年委屈了你们母女,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过,我是在为你们罗家报仇,不要忘记你爹是怎么死的……”
罗阿敏冲上前去,一把夺过阿莹,将她放在床上,扑向林风给他两记大耳光,把阿莹吓得嚎啕痛哭……
“怎么死的?还不是被奸贼严世蕃和你害死的!”
罗阿敏说着,像发疯一样拔出宝剑,恨不得一剑刺死林风。
林阿莹从床上跳下来,死死抱住母亲的双腿,林风趁机夺过宝剑,将母女二人抱进怀中……
罗阿敏趴在林风的肩膀上,哭诉道:“我爹爹本是翰林院太学生,当年要是不出事,或许也能入阁拜相……”
“这都怪胡宗宪那个混蛋!”
“可恨、真是可恨!为什么偏偏找他去劝降徐海?更可恨严世蕃这狗贼,让他充当严氏贼党的联络人……”
此刻的罗阿敏痛心疾首,回忆起京城的那些往事……
当年,朝野风闻嘉靖皇帝要废掉太子,裕王千岁非常害怕,想求当朝权臣严嵩为其说情,又怕自己行动不检,被东厂或锦衣卫告发,只好乔装打扮,只带几名随从,抬一箱金条,悄悄敲开罗家的大门。
那时,罗阿敏才刚满八岁,她把家门打开,仰着小脸问道:“叔叔,请问你找谁?”
罗文龙就站在她身后,一见太子来了,急忙将其迎进家中,拉上女儿跪倒在裕王的近前。
“下官罗文龙叩见裕王千岁,不知千岁驾到,有失远迎,请千岁多多恕罪。”
裕王把搀扶起来,低声讲道:“请阁下帮忙,联络严阁老救我!”
罗文龙十分清楚他的处境,也明白他的来意,赶忙躬身施礼。
“请千岁放心,卑职连夜去见严世蕃。”
裕王很感动,把她轻轻抱起,微笑着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敏儿,今年八岁了。”
“好!敏儿长大后,定是一位倾国美人。”
罗文龙不失时机地答道:“等敏儿长大了,就让她参加宫廷选秀。”
于是,裕王呵呵一笑:“事成之后,就让敏儿进王府,和公主一起念书。”
“谢裕王千岁!微臣感激不尽!”
在严嵩父子的帮助下,裕王得以保住太子之位,他也兑现了诺言,罗阿敏被接进太子宫中,给公主当了两年伴读。
突然有一天,罗文龙把她从太子府里接出来,连夜把全家老小送回徽州歙县,当时,阿敏才刚满十岁,没多久,他们全家迁到宁波,有人传说罗文龙要纳海盗为妾,把原配夫人给气死了,又过了几年,姐妹二人就去了萨摩秋目浦。
自此以后,她和妹妹再也没有见过父亲……
回国前,罗阿敏听说裕王已经登基,仍对她情有独钟,也曾有过很多的幻想,被海瑞看护在南京的期间,她以为林风真的死了,满怀希望能得到皇帝的召见,因此,对监护她们的朱辉等人积极配合,协助马五商团接管林风的据点,算是平平安安渡过五年。
如今,隆庆皇帝已驾鹤西去,林风突然回来了,让罗阿敏十分茫然,不知未来的命运将会怎样?
等罗阿敏情绪稳定来了,林风笑着讲道:“今后,你无须当那西施,我也不用学那越王勾践,咱们重当海上霸主,将来像神仙一样逍遥。”
罗阿敏低声答道:“我日日夜夜都在祈祷,祈求菩萨保佑你的亡灵,保佑我的妹妹、保佑文涛,保佑女儿平平安安长大,如今,你回来了,我已没有任何欲望……”
这时,忽听有人敲门,林风警觉地问道:“谁?”
庄公答道:“大澳主,沧州正在全城大搜捕。”
林风打开房门,感叹道:“我本欲将心向善,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切收拾停当,在客栈外套好上马车,趁着锦衣卫大搜捕之前,一行人匆匆离开沧州城……
罗阿敏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庄公答道:“登州府,到了登州就有船坐了。”
林风判断,所有的据点都将被捣毁,立刻改了主意。
“往西走,沿开封府南下,回我的家乡,投奔我那本家叔叔林道乾。”
当林风等人沿开封府南下的同时,王冲带领锦衣卫开始收网……
除天津据点王掌柜被抓外,各地据点闻风而逃,全部往福建方向集结。
经过一个多月的行程,林风等人来到广州,却得到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他那本家叔叔林道乾死了。
原来,这林道乾曾在潮州做过官,私下组建商团从事海上贸易,巅峰时期,其手下有数百条商船,往来于广州、潮州、汕头、台湾、琉球、吕宋、彭亨、马六甲等地,因他们和王直海盗集团多有往来,为朝廷所不容,林道乾因此丢官罢职。
王直勾结倭寇大举入侵沿海各地,招安后被斩杀于杭州,林道乾继续称霸海上、抗衡官军,其商团实力和军威曾威震南洋。
明嘉靖四十五年(公元1566年),林道乾率战船五十余艘,占据了闽、粤、台三省交界的南澳岛,继而又攻打诏安地区,被名将俞大猷所败,退回到台湾北港,第二年,继续监造战船,旋即又打回潮州。
隆庆二年,林道乾和粤东巨盗曾一本结盟,兵合一处攻打广州,其声势极为浩大。
朝廷调遣广西总兵俞大猷前来清剿,此时,抗倭胜利的威望未消,林道乾和曾一本都没底气,于是,他们派人去澳门求助,希望佛郎机人能帮他们抵御官兵。
出乎意料的是,佛郎机三百余名海军抵达广州,却调转枪口对海盗开战,凭着先进的火器和娴熟的战法,在俞总兵大军到来之前,竟然打败了三千多人的林曾联军。
经此一战,曾一本阵亡,林道乾带领残兵败将逃回粤东。
由于佛郎机人剿匪有功,朝廷准许他们长期居住在澳门岛。
虽说朝廷放开海禁、准贩东西二洋,林道乾商团面临佛郎机人的竞争,生意越发难做,还时刻面临官兵围剿。
迫不得已,于隆庆四年,林道乾在潮州向官府请降,当地知府不敢擅自做主,将此事上报朝廷,内阁大学士高拱也知道,海盗永远也杀不完,便采取绥靖措施,把他们安置在潮阳。
林氏商团不仅受到官府严厉管制,在海上还经常受到西洋人的打击,在这种形势下,不得不暗中发展武装力量;不久,他们的行为被官府所察觉,万历元年(公元1573)三月,朝廷派总兵张元勋攻打潮州,要把林道乾置于死地。
林道乾有自知之明,考虑到已经走投无路,便拿出五百根金条贿赂官兵,对朝廷谎称“道乾投水而死”。
林风等人来到广州时,满城都是佛郎机客商,已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不久,听说那些据点掌柜大都逃往到闽西,而在台湾、潮汕等地,仍有不少林道乾的旧部,
万历二年春,林风等人来到潮州,刚安顿下来,就派庄公去琉球要钱,并请来林道乾旗下的二把手马志善,早年间,他从马尼拉往日本贩运火枪,就和马志善打过交道,这老头儿也十分欣赏林风,二人一拍即合,要重新招兵买马、企图卷土重来。
这马志善平时潜伏在台湾北港,接管很多林道乾留下的产业,他拿出不少银子让林风先应急,只等烧酒坊送来银子,局面很快就能打开。
但马志善也很清楚,官府绝不允许林风在大陆生存,建议他把队伍化整为零,分散到粤闽沿海各个口岸,为抗衡官兵,以南澳岛为基地,重点发展对日贸易,可以有效抵御西洋人的竞争。
前往南澳岛的途中,林风遥望那茫茫大海,又开始壮心不已……
一群群海鸥追逐着浪花起舞,远方商船上的帆影若隐若现,在海风的吹拂下,阿莹缩在她父亲怀里,闪着晶眸问道:
“爹爹,我们要去往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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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彭亨,在今马来西亚东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