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景辞别许灵儿和李舜臣,连夜赶赴平壤方向去追朱辉。
按照事先大家商议好的方案,一旦走散了,就各自前往辽东投奔李成梁,于是,朱辉从开城逃走后,从平壤坐船来到集安,身上的银子就花光了,便一路徒步跋涉前往辽阳……
在这繁花盛开的季节,大地已经复苏,可在这白山黑水之间,依然透着寒意,忍饥挨饿一连四、五天,朱辉来到一座村寨附近,想去找人问路,突然感觉天旋地转,嗓子里像着火般的疼痛,眼前一黑、身子一软,便晕倒在荒郊野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辉睁开迷迷糊糊的双眼,发现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在拿个葫芦给他喂水。
小男孩看他醒了,微笑着问道:“哥哥,你感觉怎么样?”
朱辉打量着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只见他头戴瓜皮帽,脑后梳着一条细细的小辫,粗眉毛、细长的眼睛,小小年纪透出一股英气。
小男孩见他没有答话,试着把他拉起来,但毕竟岁数太小,连拉几把都没拉动,接着问道:“哥哥,你是从抚顺逃来的,还是从辽阳逃来的?”
此刻,朱辉的嗓子却说不出一句话。
小男孩发现他那衣衫褴褛的棉袍露着膀子,便将自己的外罩脱下来给他捂上,讲道:“哥哥,你看,还是我们女真人好吧!你们汉人抓到我们女真人,就把我们当成奴隶对待,而你们到了我们这儿,我们却把你当成贵客。哥哥,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到我家里住上几天。”
朱辉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如果你躺在这儿起不来,到了晚上,就会把你冻死,再让我试试,看看我能不能把你拉起来。”
小男孩拉住朱辉的双手,使劲往后仰身,忽然感觉倒在一个人的怀里。
这时,朱辉突然瞪大眼睛,松开小男孩的手,就地打个滚,想要逃跑……
小男孩往身后一看,只见一个黑衣大汉站正在他的背后,吓得他尖叫一声,却被汤景揽在怀中,立刻堵上了他的嘴。
汤景低声讲道:“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小男孩从汤景的怀中挣脱开来,看着他那身奇怪的黑衣,又瞧瞧试图逃跑的朱辉,便问道:“大叔,你是来抓他的吗?”
汤景摇摇头,往前走了两步,轻声问道:“请问你是不是朱辉公子?灵儿姑娘派我找你来了。”
朱辉显然不信,仍在拼命往前里爬。
“朱公子,请相信我,是许灵儿姑娘派我来救你的,我也是从平壤坐船到集安,沿途一路打探你的行踪,终于追上你了。”汤景说着,朝他伸出双手:“你若是朱公子,就给我点点头。”
眼下,信与不信,朱辉都无能为力,只好点了点头。
“公子,许灵儿姑娘在朝鲜被李舜臣所救,他们现在到釜山去解救两位老人,知道你要到辽阳去投奔李成梁,特意派我来找你的。”
那小男孩一听,顿时吓了一大跳,急忙问道:“难道你、你们是李成梁的人?”说话间,他就想跑。
汤景答道:“孩子,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李成梁的人,而是从朝鲜回来的客商,在途中遇到些麻烦。”
小男孩这才镇静下来,讲道:“是啊,若是你心存恶意,我想逃也是逃不掉的。”
朱辉很难相信汤景说的话,依旧趴在地上没吭声,朝小男孩招招手,微动着双唇,对他表示感谢。
“我叫汤景,本是南京应天府商人,只因全家老小被困伊岐岛,才迫不得已替海盗卖命。在开城追捕灵儿姑娘时,却被她所感化,她会帮我解救妻儿老母,将来回家好好过日子,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但朱辉的嗓子依旧像着火一样,吐不出一个字,又点了点头。
于是,汤景把他抱起来,讲道:“你若行动不便,我可以背你走。”
小男孩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回南京,那儿才是我的家。”
这时,有个女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小罕子,你跑到哪儿去了?”
“额娘,我在这儿。”
这女人跑来一看,有两个乞丐般的陌生人,还佩带着弯刀,上前拉起小罕子就走。
“额娘,他们是从朝鲜回来的客商,因为出了些意外,回不了家,我们帮帮他们吧。”
小罕子的母亲发现朱辉的衣服全都烂掉了,便将身上的袍子脱下来,递给了汤景。
“给这孩子穿上吧,晚上还是挺冷的。”
汤景把袍子裹在朱辉的身上,对他们母子表示感谢。
小罕子笑着讲道:“我额娘叫额穆齐,是天下最善良的人。”
额穆齐被儿子的话所感动,又把一罐子热饭给汤景递过来。
“看你们多日没能好好吃口饭了,他阿玛在农田里干活,这是给他准备的,你们先吃,待会儿我回家再做。”
小罕子把自己的水葫芦也递给朱辉,讲道:“哥哥,你拿着吧,路上能喝点热水。”
汤景和朱辉吃着热腾腾的饭菜,感动得热泪盈眶。
等他们吃完了,额穆齐讲道:“你们赶快离开这儿吧,如今,朝廷与我们女真部将领王杲打仗,若是被李成梁抓到你们,可能会被当成叛匪,到时候恐怕有口难辩;若是王杲把你们抓住,也会把你们当成奸细,肯定也活不成。”
小罕子显得懵懵懂懂,也跟着讲道:“李成梁可凶了,我们女真部没有不怕他的。”
“救命之恩终生难忘,我叫汤景、他叫朱辉,滴水之恩,必将涌泉相报!”
谢过小罕子和他额娘,汤景带上朱辉就要走,好心的额穆齐指了一条能避开战场的小路,劝他们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吃了顿热饭,朱辉感觉好多了,趴在地上给额穆齐磕了三个响头,满含热泪伸出双手拉住小罕子,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朱辉哥哥,请你记住,这里是赫图阿拉,我的大名叫努尔哈赤……”
对于汤景来说,他迫切急着回家,压根就没打算去找李成梁,为了让许灵儿帮忙营救妻儿老母,他只好带上朱辉往前赶路,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悲哀。
离家六年,如今金陵城还有没有自己的家?
汤景和朱辉返回南京暂且不提,胡九官把许仪后、朱均旺押往釜山,他立刻联络商船,准备把他们送到尾张,交给羽柴秀吉处置。
两位老人暂时被关押在釜山港一家客栈,就在胡九官等人吃饭时,忽听外面有人敲门。
屋里的人全都非常谨慎,立刻拔出弯刀,这时,就听门外有人讲道:“九官,我是马五,来看看你们抓的奸细。”
听见是马五的声音,胡九官把门打开了。
原来,林一官和罗阿敏从辽东找到阿萍后,悄悄回了趟琉球,在罗阿敏的坚持下,马五和阿萍已经订亲,就不再让他负责村里的团练,酒坊老掌柜知道,有人忌讳他有直系亲属接班,便让这个养子去了朝鲜,负责琉球和朝鲜之间的贸易,经常住在釜山。
经过一番仔细盘问,马五终于弄明白了,原来这位老人就是许灵儿之父,闻名于世的神医,罗阿萍为了给许家父女送信,差点把命都给搭上,而这个可恶的胡九官,竟敢不给自己通个气,用如此卑鄙的手段绑架许仪后,把他气得火冒三丈。
胡九官被马五骂得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大发雷霆,极力给自己辩护,但始终没敢提小西隆佐,他害怕万一人家不承认,就会把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
马五抬手连扇胡九官十几个耳光,把他打得鼻青脸肿,不由分说,当即以商团首领之名,把这伙人扫地出门、永不叙用。
赶走胡九官等人,马五对两位老先生礼遇有加,立刻派人到釜山、王京、开城和平壤等地,四处寻找许灵儿和朱辉。
就在马五等待消息时,从琉球突然来了一个密使,给他带来一个噩耗:林一官突发重病,死在了林家烧酒坊。
马五一听就慌了神,又不敢把这消息散布出去,决定立刻返回琉球,却又担心两位老人再遭迫害,于是,便决定把他们带在身边。
小西隆佐把达摩佛龛弄到手,连采办药材的心都没了,决定立刻返回日本送给秀吉,刚到釜山港就听马五把人给放了,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正要去找他算账,突然听说他们全都登船走了。
于是,小西隆佐追到码头,而马五的商船正准备起锚,他便站在下面大声高喊:“马总管,等等我,我是林一官阁下的好朋友。”
见是小西隆佐,马五便让他上了船,惊诧地问道:“小西先生,你不是到开城购买高丽参去了?为何突然要走?”
小西隆佐气喘吁吁地答道:“家中有点急事得回去,我家商船暂时走不了,正担心找不着船,真是苍天有眼。”
“天已经黑了,夜间行船风浪很大,请隆佐先生到船舱歇息。”
马五并不知道,绑架许仪后和朱均旺的主谋,正是小西隆佐。
发现这个罪魁祸首突然来了,两位老人大吃一惊,就听朱均旺讲道:“隆佐先生,听说你是全日本最善良的基督徒,快来救救我们。”
小西隆佐来到二人近前,笑呵呵地答道:“我们来时同一条船,没想到,这走的时候,还是同一条船,可真是有缘分。”
双方都在演戏,只见朱均旺故作一副神秘状,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轻声问道:“隆佐先生,你可知我们此行的目的?”
小西隆佐放声大笑,举起大拇指赞道:“你们比我厉害,我这还什么事都没办成,你们已经办完事要走了,今后要向二位多多请教。”
朱均旺突然把脸一沉,颇为严肃地讲道:“告诉你,我们此番来朝鲜,是为了给近江小谷城阿市夫人治病,没料到在开城却遭人暗算,回去之后,我们会将此事禀报织田上总介大人,看看是何人勾结海盗对我们暗下毒手,相信不日将水落石出,还望元凶主动坦白,以免上总介大人杀戒大开。”
小西隆佐先暗自揣量,这件事很难查到自己的头上,便故意装作非常惊讶,恭恭敬敬地答道:“原来是浅井长政大人家的郎中,失敬、失敬!”
因林一官突然去世,马五焦虑万分,正不知道该把这两位老人送往何处,走进船舱忽然发现,这三个老头聊得正欢,便问道:“许郎中,请问你们是跟我到琉球?还是返回堺町去找陈掌柜?”
许仪后起身答道:“多谢马总管!现在还不知朱辉和灵儿在何处,等船到了对马,就让我们下船吧。”
对林一官之死,还需严加保密,以免引起商团恐慌,因此,马五把舱门关好了,颇显自责地讲道:“本应该先把你们送回堺町,但实在抱歉,因家中出些变故,这才匆匆忙忙回去处理后事,只好请你们在对马下船,我们沿东海回琉球,就不再走日本海域了。”
小西隆佐闻听忽然一愣,问道:“马总管,请问家里出了何事?”
“家兄过世了。”
听罢马五之言,两位老人心中暗想,此时,王冲和郭奕正在琉球追杀林一官,猜测此人可能是林一官的手下,于是,便低下头沉默不语。
其实,小西隆佐并不知道马五的身份,也不知他所谓的家兄是指林一官。
“观阁下如此年轻,想必尊兄也正当风华正茂,真是天妒英才,令人扼腕叹息,愿你哥哥得主的眷顾,在天堂中安息吧,阿门。”
由于林一官之死太过突然,就马五而言,对于继续给猴子贩运火绳枪,他并无任何兴趣,甚至十分反感,沉思片刻,只见马五猛然站起身,对小西隆佐大声讲道:“你回去之后,告诉那什么秀吉,不要再指望我们给他运送火枪,今后若想和我做生意,那就恪守本分,现在,我把这二位老人交给你,希望你能善待他们,倘若出一点差错,下次见面,我不会客气!”
小西隆佐未解其意,唯唯诺诺地答道:“惟马总管之命是从!”
商船在茫茫大海上航行一宿,黎明时分抵达对马,尽管两位老先生不愿和小西隆佐在一起,也只好在此下船。
马五的商船驶往东海海域,直奔琉球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