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阿萍已经被张三官接走了,文涛认为她将会回到阿敏的身边,有其姐姐对她照顾,反而放了心。
躺在病床上的文涛,每天都在咒骂显如,秋目浦的城堡被洗劫后,陆云龙判断,嘉靖皇帝要的那几件国宝,应该都还在林一官之手,准备等文涛的病好了,请他协助寻宝,文涛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许灵儿和陆云龙依然在打探林一官的下落,只要他们一出门,岛津家的武士们便不离其左右。
转眼之间,就到了三月中旬,村民们走得差不多了,依然没有林一官的任何消息,看来,他可能不会再回秋目浦,这时,岛津家的武士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绵绵春雨下个不停,就在他们设法躲开监视,准备离开秋目浦之际,武士打扮的郭国强突然回来了。
前不久,岛津氏和日向伊东家爆发一场海战,郭国强立下赫赫战功,岛津义弘兑现诺言,让他当了一名足轻武士,由于他没有自己的领地,岛津义久为了寻找这笔财宝,便差遣他到川边郡秋目浦负责缉盗。
郭国强回来后,把自己所掌握的情况,给大家详细讲述一遍,同时告诉他们,朝廷要找的那两件宝贝,有可能落在三好三人众之手。
大病未愈的文涛知道自己错怪了显如,劝陆云龙和许灵儿返回石山本愿寺,找显如帮忙,尽快索回那两件国宝。
郭国强留在秋目浦继续寻宝,同时也能照顾文涛,许灵儿和陆云龙也就放心了,次日,他们二人前往石山本愿寺。
刚进本愿寺的山门,显如便迎了出来,只见他双手合十,低头念道:“南无阿弥陀佛,妹妹别来无恙!”
许灵儿还礼答道:“法王哥哥,又来给你添麻烦了。”
于是,显如把他们请进居士林,给二人献上茶,盘坐在他们的对面,红着脸讲道:“妹妹、还有这位钦差大人,我们本愿寺出了叛徒,贫僧对不起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十分惭愧。”
这些事他们都已经知道了“真相”,面对显如诚挚的道歉,也没再多说什么。
闲聊了几句,显如问起文涛的病情,许灵儿判断,他还得几天才会痊愈,病好之后,就会来本愿寺出家。
显如微闭双目,低声念道:“南无阿弥陀佛,六官自有善缘,他的法名我已经给他取好了。”
“请说来听听。”许灵儿似乎颇有兴趣。
“飘飘乐土,渺渺旅途,惟愿天海,寄于佛祖。”
“这么说,叫天海法师了?”
“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之前弟子的法号,大都带有‘风’字,像随风、飘风、如风等等,如今出了‘追风’这个叛徒,我决定不再用‘风’字了。”
接着,许灵儿提出请显如帮忙,找三好三人众索要国宝的事宜。
显如表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他现在已经打听清楚,三好三人众盗取这些宝物想干什么,于是,便让二人在本愿寺先住下,等着他的消息。
就这样,他们在石山本愿寺住了一个多月,期间,文涛却没来此出家,而追捕林一官的王冲和郭奕,也没有一点消息,不免让大家等得有些着急。
到了五月上旬,显如终于得到“确切情报”:三好三人众和松永久秀带领摄津武士,以给幕府将军贺寿为名“上洛”,要把那些宝物献给足利义辉。
显如非常自信,马上给足利义辉写封书信,交给了许灵儿,凭这封信,应该能从义辉之手,把那两件国宝要回来。
为了躲避松永久秀的盘查,显如派出很多僧兵,护送陆云龙和许灵儿前往京都。
京都历史悠久,古称“平安京”,受到中华文明的影响,仿照中国帝都的格局建造,分为东西两部分,西侧的右京仿长安,东侧的左京仿洛阳,只因右京“长安”多为沼泽地,实际上,京都的只有左京“洛阳”,因此,把去往京都称之为“上洛”。
许灵儿等人到达“洛阳”时,已经是五月十八日傍晚。
一行人抵达京都二条城幕府御所,许灵儿拿出显如的书信,在侍卫的带领下,走进将军府邸。
幕府将军足利义辉也就三十多岁,年龄与陆云龙相仿,他刚刚练完剑,正抖擞精神准备用餐。
有侍卫过来,把显如的书信呈交给足利义辉,他看罢书信,惊喜地讲道:“真是佛祖保佑!久秀小儿竟敢造反!权僧正送来的消息非常及时,赶快安排宴席招待本愿寺的援军。”
幕府将军足利义辉亲自出面招待,宴席之上,表达一番感激之情;许灵儿也代表本愿寺,对幕府将军表示一番忠心。
宴罢,许灵儿讲道:“将军大人,这次松永久秀伙同三好三人众,以贺寿之名‘上洛’,怕是不怀好意,本愿寺永远效忠幕府将军,若久秀小儿胆管无礼,我等定将其拿下,只是他们带来的礼物当中,有面铜镜和一尊佛龛,乃是本愿寺的镇寺之宝,还望将军归还给法王权僧正大人。”
“那是当然,全部送往本愿寺,我不会接受逆贼的任何礼物。”
足利义辉忽然注意到,身背宝剑的陆云龙始终一言未发,便问道:“这位剑客,请问你练习的是哪家剑法?”
许灵儿知道陆云龙听不懂,便赶忙解释道:“这位是法王权僧正大人从中华请来的绝世高手,前来给将军大人护驾。”
足利义辉听罢,显得异常亢奋,只见他矜持的一笑,讲道:“我师从新阴流派不世剑圣上泉信纲先生,老先生可谓‘寻古觅今无敌手,剑道通达第一人’,只可惜义辉愚钝,艺不精湛,一直想领教中华武林高手,今日机会难得,请阁下不要推辞。”
听罢许灵儿的翻译,陆云龙却没有料到,这位“权势熏天”的幕府将军居然还是武林高手,便站起身来,拱手讲道:“既然将军阁下有意,在下不胜荣幸,请赐教。”
于是,足利义辉和陆云龙把手握在一起,同时放声大笑,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他们在演武场上比试一番,义辉果然剑法精湛,且力气惊人,尤其是他手中的那把宝剑,堪称神物,居然把陆云龙的剑给砍断了。
足利义辉急忙收手,将其手中的宝剑递给陆云龙,讲道:“中华侠士果然不凡,愿将此刃赠送于你。”
陆云龙却没有去接这把宝剑,答道:“感谢将军手下留情,在下不敢夺人之爱。”
“既然如此,那也不可一日无剑,明日到我的书房和武库,所有的宝剑任君选择,你们一路鞍马劳顿,先早点休息吧。”
永禄八年五月十九日,东方刚刚发白,松永久秀伙同三好三人众,率部三百余人,根本就不是送礼来了,直接围攻京都二条城将军幕府。
足利义辉起床不久,正在洗漱时,忽听外面喊杀声震天,刚想问问怎么回事,这时,有个侍卫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这起突发事件。
幕府将军足利义辉低头沉吟片刻,知道今日必有一场恶战,尽管有本愿寺的援军,那也未必能战胜松永久秀,他端起酒杯来到妻子近前,含泪念道:
五月梅雨如露泪,
愿作杜鹃比翼飞,
翩然冲上云霄外,
且寄吾名化仙归。
将军夫人满含热泪,与夫君对饮杯中酒,急忙跑去书房,提笔写下义辉的诗句,然后,抱出二十余把宝剑,摆在他的面前。
足利义辉放声大笑,饱含深情地喊了声“夫人保重!”便带领三十余名侍卫冲杀出来……
这时,叛军队伍已杀进府门,足利义辉发出一声怒吼,把手中的宝剑朝叛军掷去,松永久秀急忙躲开,刺中其身后的士兵,只听他发出一声惨叫,顿时倒在血泊之中。
松永久秀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大声吼道:“开始射击!”
于是,前排的火枪手把枪口对准足利义辉,准备点燃火绳……
就在这危急时刻,将军府的众侍臣从左右冲上来,迎着枪口相互拥抱在一起,这些忠义之士身穿百孔,依然挺身而立,挡在足利义辉的身前。
枪声惊动了住在后院的客人,许灵儿、陆云龙及石山本愿寺的僧兵分别走出客房,询问到底出了什么情况?
听罢仆人的介绍,许灵儿吃惊不小。
“看来松永久秀这个乱臣贼子,不是送礼拜寿的,而是带兵杀来了,难道显如的消息有误?”
陆云龙平生最恨臣子作乱,二话没说,从本愿寺僧兵手中夺过一把弯刀,便要前去帮忙。
许灵儿判断,既然三好三人众和松永久秀已经造反,那肯定也没有送来什么礼物,便想阻拦陆云龙,但他已经带领僧兵冲进了前院。
等许灵儿追过来时,只见义辉身前挺立着数十个家臣,早已被火枪打得满身血污,场面惨不忍睹。
看见援军到了,足利义辉抖擞精神,高声喝道:“久秀小儿,你不要得意,武人誓杀尔等恶逆之徒!”
趁着火枪手换班之机,足利义辉挥动手中的宝剑,陆云龙等人紧随其后,朝叛军队伍杀将过来……
足利义辉忽然发现,许灵儿保护他的夫人准备撤离,便对正在参战的陆云龙喊道:“侠士不必恋战,我的夫人就拜托你们了。”
知道陆云龙听不懂,于是,许灵儿高声呼喊:“陆大人,为了保护将军夫人,我们从后院突围。”
眼看着陆云龙和许灵儿救走了他的夫人,幕府将军足利义辉用尽平生所能,施展出新阴流派的山阴、月影、花车、明身等手段,奇招迭出,变化万般,连续折断了数把宝剑。
随从不停把新宝剑递给足利义辉,只见他勇往直前,力斩叛军数十人,但叛军如潮般涌来,他又连损宝剑十余把,渐渐力竭……
幕府侍卫及僧兵全都倒在叛军的刀下,足利义辉心知大限已至,且战且退,突然发现,许灵儿和陆云龙等人又回来了,就知道后院已被堵死,于是,他和陆云龙再次冲进叛军队伍,二人连斩如潮水涌来的叛军,把手中的宝剑都砍坏了。
于是,足利义辉把最后一把宝剑抛给陆云龙。
“我答应过你,送你一把好剑,接住吧,这把宝剑宛如我的生命,之前从来未曾用过,它可保你冲出重围,你们走吧。”
陆云龙定睛一看,果然是把好剑!
足利义辉以手中的短刀为镜,正了正衣冠,朝着松永久秀和三好三人众怒目而视。
眼看着幕府将军已经穷途末路,松永久秀便命令叛军停止进攻。
足利义辉指着陆云龙等人,讲道:“久秀小儿,你不要滥杀无辜,放他们走吧。”
松永久秀发现,足利义辉一直针对自己,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三好三人众的当。因不想落下逼死将军、滥杀无辜的骂名,便挥挥手,叛军让出一条道。
陆云龙和许灵儿保护将军夫人走出御所时,松永久秀突然回忆起东成郡那场截杀,自己差点就死在此二人之手,顿时怒火中烧。
这时,忽听三好长逸大声喊道:“义辉小儿,你的末日到了!”
足利义辉一直等陆云龙等人走远了,扒开上衣,以肚脐为中心,持短刀向八方割刨,化成落日切纹,倒在血泊之中……
三好三人众放声大笑,一起抬起足利义辉的尸首,松永久秀却命令士兵调转枪口追了出去。
陆云龙忽然发现身后有追兵,对许灵儿讲道:“你们赶快走,我来断后。”
许灵儿往身后一看,只见追兵越来越多,有心帮陆云龙一起杀敌,却被将军夫人死死拽住而不得脱身。
“灵儿,若不快走,我们谁都走不掉,不要替我担心,我来试试幕府将军的这把好剑。”
说着,陆云龙手执宝剑朝叛军杀将过去……
将军夫人和许灵儿驻足观望,只见陆云龙一将当关、万夫莫敌,挥动着那把宝剑,连斩数十名叛军……
“果然是把好剑!杀尽天下乱臣贼子!”
就在许灵儿刚刚脱身时,迎面跑来几位幕府老臣,把她和将军夫人接走了,此刻,陆云龙也准备撤离,就听杀红眼的松永久秀一声高喊:
“火枪手射击!”
于是,一排火枪手冲上前,把枪口对准了陆云龙……
陆云龙知道已经无路可走,不禁仰天长叹:
“云龙平生最恨乱臣贼子!如今客死他乡,再也不能为国效力了,愿苍天佑我中华!保佑老父、老母!保佑妻儿姐妹!保佑我的同胞,全都平安返回故土……”
念罢,他把眼睛一闭,宝剑从颈上划过,溅起一股热血,撒落在“京都洛阳”的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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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公元六世纪,佛教由中国传入日本,在日本文化史上是一件大事,后演变为日本僧官制度。
注2:天海法师是宽永寺之开祖,号南光坊,游历比睿山、园城寺、南都,研习华严、天台、唯识、密教、禅学。是江户幕府德川家康、德川秀忠、德川家光三代将军的“帝师”,德川家光时代,对江户幕府宗教、行政进行改革,极有权势,因爱穿黑衣,被世人称为“黑衣宰相”,本书中的天海法师就是秋目浦的林六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