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的仆役似乎比皇宫中送信的士卒快,在李宽刚到闽州后不久,他便得到了李渊去世的消息。
李宽泪水横流,无声无息。
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最疼爱他的人有三个,母亲早些年便去世了,如今又走了一位,中间相隔二十年。他也不在是哪个放声大哭的少年,心中似乎已经没了那么多的悲伤,只是不知为何总感觉浑身无力。
“家主。”
“二弟。”
“二哥。”
一声声的喊叫在李宽耳畔响起,他没有听见,他似乎看见了当年那个教训老头儿现在正跳着脚骂自己心善,看见了祖孙二人坐在酒楼喝酒聊天,欢声大笑,看见了种种过往的一切。
被人抬着回了闽州的府邸,傍晚时分才苏醒过来,匆匆出了房间,也不管眼前之人是谁,喊道:“备马,回长安。”
不管李承乾他们,一路上除了喝水进食,就没有一个休息的时候,就连铁人也熬不住,家臣们想要劝说,但是看着李宽双眼通红,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样子,劝说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回到长安城已经是七日之后,大殿中已经完全布置成了灵堂的样子,不知是否是因为李宽没及时回来的关系,李渊并未入棺,只是换了身衣服,依旧像没事人一样躺在冰上,脸上还有僵硬的笑容。
守灵的苏媚儿想要开口,但是见到夫君的样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不像其他人一般低泣,李宽像似没心没肺一般,一脸的平静走到李渊面前,僵硬的身体看着有些令人胆寒,身下的冰块很冷,刺骨的寒冷。
李宽脸上带着微笑,然后轰然倒地,再醒来便再也没有见到李渊了。
献陵旁边有一个小棚子,李宽现在正跪在棚子里,李世民来劝说过,李承乾h和赶回来的李恪几兄弟也来劝说过,就是李治也走来说了两句,朝中勋贵,亲朋好友都来过,不管是有仇还是有恩。
但是李宽依旧跪着,像似木头人一样的浮现出僵硬笑容,答谢着所有人的好意,至于其他人劝了些什么,他根本没听见,只记得自己连送孝都没有办到。
草棚不是什么好地方,住着浑身难受,李世民在草棚守了两天,看着不成人形的儿子叹了口气,便带着连福回宫去了。
虽说李渊的去世,令他很伤心,但是作为皇帝,国事为重,容不得他在献陵多留,只不过在回去的路上,李世民感慨良多,丁忧啊,就是守重孝也要两年多,丁忧三年,朝堂会有怎样的变化不知啊。
李治守了七天也走了,各位公主们坚持了半个月,实在坚持不下去,也迈上了回家的步伐,李承乾一家在草棚坚持了一个月还是走了。
喧嚣的献陵渐渐成了无边的安静,只有李宽一家四口和万贵妃静静的守在献陵旁边。
府上的工匠放弃了连夜修建军校的工程,跑来了献陵,献陵似乎又恢复了众人还没走时的那种喧嚣。
当然,这一个月,李宽不是一直傻傻的守在献陵旁边,偶尔也会叫苏媚儿带着万贵妃和儿女回桃源村,他自己一个守着。
万贵妃交给了李宽一封书信,说是李渊写的,但是李宽没看;李承乾问过是不是把李臻和李哲兄弟俩叫回来,他也没理,只是吩咐过苏媚儿说,让李哲在华国举行国丧之礼,留在华国好好处理政事,李臻亦是如此。
守陵不是一件好事,一般只有犯了大事的皇室宗亲才会被贬谪到陵墓守陵,而李宽没犯事,他却在献陵守了快一年了。
初春时,李宽像似乡下老农般扛着锄头从去年入冬前便修建好的三间砖瓦房中出来,替献陵修整刚冒出嫩芽的野草。
夏季时,同样如此,仿佛献陵有锄不尽的野草,每日都需要他来打理。
又是一年初秋时,李宽再次扛着锄头出门了。
走了没多远,万贵妃与苏媚儿带着仆从来了,还有两个被手推车推着的小人儿。
放下手中的锄头,抱起女儿,竟然从女儿口中听到了一声父王,李宽快一年没有笑过的脸总算露出了笑容,很是僵硬,刚会说话的小女儿瞬间便哭了。
连忙抱着哄,板起脸来,小女儿反倒是不哭了。
“安平快要生了,你也快有一年没有回去过了,你看是不是回去看看”苏媚儿看着李宽下颌留起的长须,黝黑的面容,说不出的伤感。
李宽将怀中的小女儿放下,再次扛起锄头,笑道:“那就回吧。”
万贵妃露出慈祥的笑脸,笑道:“回去好,回去好,你祖父若是知道也不喜欢你一直留在这来,一家人高高兴兴才是他乐意见到的,陛下也派人来询问过多次,你也该回去了。”
回到住了快一年的屋子,倒是有些怀念了,站在屋里半晌,听见门外糥糯的童音,将手中的锄头放在墙脚,转身便出了屋。
两个侍女抓着一根宽宽的布条,小小的人儿,像似没头苍蝇一般,歪歪扭扭的准备朝自己父亲走来。
一手抱住一个,两个孩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就要抓父王的虎须,李宽像摇头狮子般摇晃着自己的脑袋,不让两个孩子抓住。
结果躲过了小女儿,却未能躲过小儿子,抓住胡须就开始往下拉,仿佛用出来吃奶的劲儿,李宽不由得皱了皱眉,好不容易蓄起来的胡子估计又被扯断了好些。
虽说有些狼狈,但李宽很开心,很幸福,早些年开发华国,随后又出征在外,等到回来时,儿子已经牵着鹰到处乱跑了,竟然还跟自己谈了笔生意。
两个儿子童年太过懂事,便证明了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如今有小女儿和小儿子,总算让自己有机会去弥补作为一个合格父亲该做的事。
抱着两个儿女上了马车,万贵妃看着扳着脸逗两个孩子的李宽笑了笑,问道:“宽儿,你见过魏王了吧”
李宽点点头:“半月前,老四来过一次。”
在李泰来找他时,李宽便没能将李泰给认出来,太帅了,而且不是那种小白脸兴致的帅,是一种硬汉形式的帅气。
前世,常听人家说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李宽是有些不信的,但是自从在半个月前见过了李泰他信了。
原本走路稍微快些都要大喘气的胖子,如今五官坚毅,微微黝黑的脸庞棱角分明,身材修长且健硕。
当时李宽见到李泰时,便问了声你是谁,说献陵不是一般人能来的,让李泰回去。
结果听到李泰身边的人说是魏王殿下,李宽差点没摔倒在地上,然后招待了李泰,觉得减肥这种事果然只有劳作最为有效。
李泰去的地方是绛州,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了考验李泰,他去绛州之后,就每个好,刚到绛州便遇到了洪灾,今日前阵子又遇见了旱灾,似乎早些年把所有的运气都用光了,所有的霉运都集中在了最近两年。
最初时,李泰端着自己魏王殿下的架子,觉着治理一县之地不过尔尔,头一年洪灾爆发,百姓农田屋舍被冲毁,他便傻了眼,偷偷送了封书信给长孙无忌求教,结果还是不错的,但是因为此事被李世民下旨责罚了一顿。
李泰也硬气,之后便没有找任何人,在他看来不就是赈个灾么,有什么困难的。
借助长孙无忌的法子,施粥赈灾真的不错,不少灾民都说李泰是个好县令,但是施粥只是一个开始,还有灾民住处的管理,灾后的重建等等。
李泰当然也知道这些,但是他从小锦衣玉食,根本就不懂农家的困苦,所以重建自然要建好的,百姓不高兴,州府上官也不高兴。
毕竟李泰拿出每年赋税一部分用于重建,州府便少了一部分政绩,百姓虽说得到了一部分重建资助,但剩下的也令他们感到一阵无力。
州府下令斥责,百姓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街头巷尾总能听他们提起俺们县的县令就是一个败家子,不识民间疾苦。
好不容易在州府的斥责中,百姓的抱怨中熬过了第一年,今年又遇上了大旱,带领县府所有衙役,跟着百姓外出挑水浇灌农田,但结果却未能取得多大成效。
好在两年的期限不长,还有几个月便到了两年之期,李泰也就回了长安,倒不是反悔当初的约定,而是提起回来认输了,也是提起来回找朝堂要赈灾款项来了。
认输,李泰心服口服,不是给李哲认输,而是来给李宽认输的,李泰到底不是傻子,虽说当初李承乾提出的比试是与李哲,但谁都知道是与李宽比。
早些年就见识过桃源村的发展经历,李泰知道自己是真做不到,所以回来提前认输了。
但是,好歹在绛州做了快两年的县令,对百姓也是有情谊的,以前没认输之前,说好不求帮衬全靠自己,但是现在认输了,该有的朝廷赈灾便不能少了。
想到当初与李泰商谈时的场景,李宽笑道:“老四的变化太大,我真是替他感到高兴。”
苏媚儿笑了笑,“四弟确实变化很大,当初妾身进宫时都没能认出来。”
万贵妃摇了摇头,自己这个孙媳妇什么都好,就是觉悟太低,孙子明显说的是李泰心思的改变啊。
“魏王到底也是皇家人,以前只是缺少了历练,当今陛下对他又宠爱,去了地方两年总归是有变化的。”万贵妃看着李宽笑道:“魏王此次找你,就没说点其他的”
“说了些,不过无关紧要,有没有老四支持都是一个样。”李宽不太在乎李泰是否支持自己,但是当时听到李泰说两不相帮,他还是有些高兴的。
万贵妃叹了口气,“总归是一家人啊,你祖父当初给你写信时便希望你能记住,皇室子弟都是一家人,能免则免。”
“孙儿没看,但孙儿知道,所以到最后,不管是哪位皇子反对,我都会放他一条生路,不敢说让他们在朝为官,但是安享晚年还是能做到的。”
“好好好,如此便好了。”
李宽在长安城中的名声很好,尤其一年的守陵让他的名声呈直线上升,朝堂之上御史对他的改观尤甚,以自己孙儿现在的名声和名望,万贵妃从不怀疑,大唐的皇位归属问题。
从献陵回到桃源村,村里人通通赶来了桃源村,不过知道李宽在丁忧期间,打了几声招呼便回了自己家。
李世民一直派人留意献陵的情况,就怕李宽因为李渊去世而一蹶不振,听到连福回禀说楚王回了桃源村,李世民当着一众老臣的面仰天大笑,让连福派人匆匆赶往桃源村。
不过宣旨的小黄门也吃了闭门羹,回到宫里与陛下说,楚王殿下说在丁忧期间不理会所有事务,李世民就傻了,连一众老臣都傻了。
太子之位空缺了两年,大家都知道李世民是在等着李宽,李宽为李渊守孝,老臣们也理解,但是太子之位关乎国朝啊,总不能一直缺着吧。
当然,也有高兴的,毕竟不是谁都投靠在了楚王府麾下。
如今陛下身体硬朗,看样子就知道还有好些年才能去世,如今晋王殿下处理朝堂之事越发让人放心,陛下多次下旨褒奖,若是楚王在隐居个几年,太子之位的归属便是一个未知数。
确实,因为李宽守孝,李哲远在台北,楚王府便缺了一个主心骨,现如今在朝堂上,老臣们不发声,只有长孙无忌这位重臣跳着脚的帮李治拉拢人脉,其实现下的朝堂李治已经隐隐有压过楚王一系人马的趋势。
其他的暂且不说,就说大理寺,朱宸就被调走了,李世民连话都没说一句,直接同意了李治的请求,原本行部尚书孙伏伽也被调离的刑部,回到了原来的陕州。
这才不过一年的时间,靠拢楚王府的大员便接连调离了长安城,若是再有个两三年,局势便不好说了。
至少朝堂上,四五品左右的官员都是这般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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