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雨势小了许多,只剩下涓涓细雨绵绵不断。
那黑面书生竟是沉沉的睡了一夜,醒来才知道昨晚的凶险。
一起看着三人小团伙去了县衙。
再加上孙承宗这么个进京赶考的学子帮衬着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本来雄县县令有心严加惩戒一番,不过看到隔了一夜还肿的跟猪头一样的两个壮汉,也甚觉好笑。
便按照《大明律》上所写下了决断。
《大明律》跟现代法律也有相通之处,比如罪犯自首,会大大的减刑。
欺诈罪是要“杖一百,徒三年”,说白了就是打一百棍子,有期徒刑三年。
算他们个自首,又差人调查了一番,确实所言不虚,只谋财不害命,也就给改成了杖一百,徒一年。
这一年冬末,北方普降冰雨,因此道路泥泞难行,从雄县到京城约莫也就百余公里的路途,竟是走了五天才到。
此时的京城也就后来的二环里大小。
孙承宗和他的同伴都是考生,自然是先找客栈住下,然后再去礼部报道。
而秦良玉则要去鸿胪寺。
所幸,这六部衙门的办公地点和鸿胪寺,太常寺,太医院等几个部门都紧挨着,位于后世的天安门广场这里。
明朝时期,紫禁城前面并非一片平坦的广场,而是朝廷中枢衙门的办公地点。
这些官员们在自己的衙门里办公,过了长安街就是紫禁城,非常方便皇帝进行召见。
前面说的六部衙门等就在如今的天安门广场东侧区域,而天安门广场的西侧,则是另外几个紧要部门,比如五军都督府,锦衣卫就都在西侧办公。
临别前,孙承宗有些惆怅,突然之间再次重逢,没几天就又要一别。
下回也不知道何时何地才能见到了。
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怅然若失的说道:
“秦姑娘,后会有期,多保重。”
“谢谢。你也好好考试,争取高中状元,然后做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孙承宗琢磨着这话,虽然听着很奇怪,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只能抱拳行礼,然后便跟其他考生一起去了。
秦良玉则是扭头到了鸿胪寺门口,找了人通禀,说是戚少保的门人来找这里的主簿赵士祯,赵大人。
清闲衙门里也没什么太多公务,不多会儿,一个看上去三十五六岁的中年官员便走了出来。
这个人就是赵士祯了。
他在鸿胪寺里处理着公文,听见戚继光的门人来访,大为吃惊,赶紧小跑着来到了门口。
一看之下,竟是位容姿俏丽的少女,更是惊诧不已。
迟疑的走上前来问道:
“你……就是戚少保的门人?”
“在下秦良玉,戚少保是我的师傅。”
赵士祯还是有点不能相信,戚继光被罢官,然后回山东养老他是知道的。
怎么什么时候还收了个女徒弟?
“你说自己是戚少保的徒弟,可有什么凭证?”
秦良玉从行李之中拿出几本泛黄老旧的手抄书递了过去。
这是《神器谱》的早期草稿本,当年戚继光在蓟州做总兵,赵士祯写了《神器谱》的初稿,送给过戚继光一份。
赵士祯接过册子。
确实是自己送出去的那一本,打开一看,上面还有一些批注。
他少年时代去探访过好几次戚家军的军营,那里有不少戚继光的墨宝,这书上的批注小字,也确实是戚继光的笔迹。
赵士祯自然不会再怀疑什么,当下收好这本书,颤着声音问道:
“你师傅,戚少保可安好?”
听到秦良玉说戚继光已经离世一个多月了,赵士祯的反应比孙承宗还夸张。
按照礼制,这么一位一品大员离世,朝廷是要发一份祭祀诏书的,比如立个庙宇,定个谥号一类的,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了,朝廷竟然毫无反应。
他在鸿胪寺,本身就是从事礼法之类的事务,因此更加了解这完全不符合礼制。
又想起去年几个因为提议戚继光复出而被夺俸罢官的人。
刹那间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禁垂头叹息。
定了定神,赵士祯激动的道:“你暂且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找我上官告个假,再与你细说。稍等片刻。”
说罢,一溜烟儿的转头回去了。
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赵士祯便又出来了。
“走吧。现在天色还早,你要是不嫌弃,去寒舍做客吧,我让夫人给你做几道好菜。”
秦良玉也不推辞,满口应允下来。
心里盘算着,正好看一下他家里有没有研究出什么新鲜武器装备来。
沿着长安街一路西行,走了半个多时辰,都看到北京城的城墙根儿了,才到了一片萧条之所。
房子普遍都破破烂烂的,连路都泥泞了许多,路边还有不少垃圾。
“赵叔叔您就住这种地方?”秦良玉有点替这位火器专家不值。
在蓬莱的时候,师傅给她看过《神器谱》初稿,让她大为感慨。
在她想象中,赵士祯应该算是大明朝的“两弹元勋”之类的人物。
可没成想,就住在二环边角处的一个类似于贫民区的地方。
赵士祯倒是浑不在意这些,他耐心解释道:
“是啊。你不是京城人,可能不太了解情况。这一片叫王恭厂,不远处是皇家的兵工厂,老百姓也管这里叫火药局。是专门做火药的地方。正因为是兵工厂,又是做火药的工厂。所以既需要把它安排在城内,但又怕它万一爆炸影响京城的安全,才把它安排在这四九城里一片犄角旮旯的地方。”
“哦,火药局。”秦良玉有点理解了,“所以赵叔叔您是故意选在这儿住的?方便您进行火器研究?”
“也不完全是,这地方一般人家都不爱住,便宜一点。就这个了,到我家了。”
说话间,赵士祯已经领着秦良玉来到了一间小院门口,推门而入。
“夫人,戚少保的徒弟来做客了。”
赵士祯本是浙江温州府乐清人,他的发妻也是同乡。
那个时代的浙江人对于戚继光有着特殊的感情,因此一听说是戚继光的徒弟来了,自然是笑脸相迎。
引入堂屋里,四下装饰也是简陋异常,估摸着跟一般老百姓家差不多。
赵夫人端上一壶茶和两个茶杯。
不好意思的笑道:“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您别嫌弃。”
“怎么会呢,这么说太见外了。”秦良玉客气的道。
低头一看,这赵士祯夫人倒是也没作假。
一个壶嘴儿都破口的茶壶,配上两个有豁口的茶杯。
倒出来,碎茶叶沫子泡水,跟一杯热水也差不了多少。
轻叹一声,秦良玉心中感慨万千。
这位火器大牛的日子也实在是太清苦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