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易趁着夜色回到工所,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干活,直到第二天清晨,通天塔周围才被清扫得差不多。
红色的血污凝结成块,如同一张大毯,在崎岖开裂的地面均匀铺展,阳光从远处推移而来,衬在大地上似血海里的波澜。
囚徒们做完苦力就被重新关进了牢笼,接下来的事由夏军接替。
回到囚笼,众人迫不及待地休息,白易又前往医师的牢房,内心忐忑不安。
他要告诉医师爷爷关于那个黑剑客的事吗?也许医师爷爷能够帮上忙,可万一他也不认同自己呢?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白易不想错过,尽管未必有所得,但不试一试,怎么能甘心。
临近牢房,铁栅栏里已经有另一道声音在吹嘘穆赤野的强大,又是火龙漫天,又是一指破空的,不用分辨就知道是沙师傅。
“比传说中还要厉害几分,你没亲眼看到真是可惜了。”沙师傅用一种惋惜的语气总结。
“我在牢内也感受到了压力,亲眼见证恐怕这条老命就没了。活下来的人不多吧?”
“不多,都是命贱的,硬实。”沙师傅说着,看见了已经走到门口的白易,“小易也来了,我跟医师说你一拳一头凶兽,他还不信呢。”
医师皱起了眉:“真的?两重气海这么厉害?”
白易走近,点了点头。
两重气海不说一拳一头,但开辟三重气海后,倒真差不多。
“当时混乱中也许注意到你的人不多,他们不是武者看不出端倪。可是,以后千万不要轻易出手,免得招来麻烦。”医师却不露喜色,反而有些担心地仔细叮咛嘱咐,“最近外面肯定一片糟乱,你就好好待着吧,不要出去采药了。”
“不行。”白易下意识地说。
医师和沙师傅齐齐疑惑地望去。
从刚才一进来白易就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神情极不自然,跟往常不一样。以他们的阅历,看出了白易有心事卡在喉咙里。
白易深吸一口气,“我救了一名鬼使,还是个女孩,年纪可能只大我一点。”
声音不大,却似惊雷炸响在耳边。
“鬼使?女孩?”沙师傅霍然瞪大双眼,死死盯住白易,“小易你长大了啊,那女孩漂亮么?”
“少胡闹!”
医师神色凛然,打断了沙师傅的话,严肃道:“既然知道她是鬼使,为什么还救她?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万一被发现,她得死,你也得死。”
“我知道很危险,但医师爷爷你说的,不能见死不救。”白易说话的时候,眼神坚定,“而且她也想出去。”
医师愣了一会儿。
他无奈地笑了:“这就是了,你想出去,她也想出去,救她然后跟她合作?她什么境界?”
白易点点头,然后道:“灵脉境。”
“呵,灵脉境,你知道这里灵脉境有多少,蕴道境有多少,万象境又有多少?你们两个加在一起不够人家一指头的。”医师站了起来,激动得在抖。
“可你不是说我不一样吗?”
“是啊,不一样,可特殊不代表优秀。你的体质再奇怪如果无法贯通灵脉,终究没有用。”
白易没有再说话,只看着医师,黑色瞳子里银翳闪动,晃得人心中一抖。
医师撑着桌子慢慢坐下,胡须微颤,面色渐渐平静下来。
“唉,谁让你心思那么活泛,又喜欢听帝君屠龙、一剑斩天的故事,知道囚场外有个大大的世界……如果你跟其他人一样,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也就这么过去了。也会有那么几个理想,多拼命地做几年,像他们的前辈那样当徒长,当监工乃至巡视,熬到头发白,一辈子也能过去。你见识得不多,但想得太多。”
医师眼角湿润,但终究和蔼地笑了:“或许这就是你的非凡之处,久在樊笼里,心却没有蒙尘。是我老了。”
“医师爷爷不老。”得到医师的认同,白易大喜,“我还要向您求教医术呢。”
听闻这话,医师和沙师傅再度愣神,惊诧万分地望着白易,掐向了对方的大腿。
“咝——”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确认没有恍惚做梦。
“你没说错吧?和他学医?”沙师傅瞪大了眼睛。
“没有,我是真的想学。”白易斩钉截铁。
医师突然一扫阴霾,变得高兴起来:“老夫就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医道有传承了,哈哈,有传承了!”
老头子一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一把年纪竟跳起来手舞足蹈,状若癫狂。
沙师傅和白易都没有见过医师这幅样子,平日里老头子出于自傲和修养,严肃端庄惯了,说话做事都一板一眼,沙师傅总说白易的刻板固执都是向他学的。
可现在他脸蛋醺红,活跃得像个年轻人。
白易本不想学医,先前许多借口都是胡编的,最根本原因的是嫌麻烦。他总听医师说各种典籍,想想就觉得繁琐。
可救下赵星眠,还得帮她疗伤才行,医师不可能亲自动手,只有自己去学。
医师本没有说过传承的事,跟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说这些,显得太沉重。
但白易自己想到了,他如果出去,能够把医师爷爷的医术也带出去,不是件很好的事么。像医师这种人,一辈子就喜欢一件事,就做一件事,怕的就是这件事断了根。
沙师傅也笑开了:“这可真是件值得庆祝的事,让我去女牢庆祝一下,一晚上腰酸背疼的,好好放松一回。”
“又去女牢?”
“我很快的,几个数就能解决。”沙师傅嘿嘿笑道,“我回来也要教教小易呢。”
“滚!”医师又一次叱骂。
沙师傅赶紧钻出了牢门,灰溜溜跑开。
医师摇摇头,显然也拿他没办法,不过看向白易,心情顿时舒畅。他拉着白易到床边坐下,指着墙面:“你看到这些人体经穴图了吗?我仔仔细细画了许久才成图,你每天都要记背,另外还要学诊断、药理,条件有限,我只能口述,你务必一一牢记。”
看着那满墙被石子刻画出的复杂图案,白易脑袋嗡嗡直响,顿时只有苦笑。
医师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胡须一颤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