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岳丘,正站在叶县铁矿的高地上,准备发表讲话。
下面站着四百二十三名精壮的汉子,脸上黑黢黢的,身上也是黑黢黢的。岳丘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四百二十三名勇敢的士兵,不由得开心不已。
微风吹过,岳丘举起了喇叭。
这次演讲的主题是:剥削论。
一是提前给这些未来的战士们烙下思想印记,二是因为赵四报告说,矿上的工人们,对于被送来劳动改造的叶举人家人,普遍表现出了关心和同情。
毕竟叶举人多年来做了不少好事,名声连矿场的工人也有耳闻,从而萌护到他的家人。
关心和同情弱者,这是好事,但是如果因此影响到他们对于义勇军的认知,那就是大事了。
思想阵地很重要,你不去占领,别人就会占领,所以岳丘从来不会忽视。
“今天,我跟大伙儿谈谈剥削。”
矿工们静静的,没有反应。
“什么是剥削呢,就是剥掉你的一层皮,再削掉你的一块肉。”
这个幽默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大部分矿工反而当了真,表情变得不安起来。
“这只是打个比方。”岳丘赶忙步入正题:“我举个例子吧,比如说沙河村的叶举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五个叶家的人,他们在矿场的两天里,干了一辈子都没干过的活,吃了一辈子都没吃过的苦,虽然经常被照拂,可依然迅速变得憔悴下去。
现在正被几个士兵看管着,萎靡不振地站在人群外面。
“沙河村的乡亲们种他家的田,四成的收成交给他家。”,岳丘的声音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他把一成给官府缴税,两成装进兜里,剩下的一成,拿出来修点路,施点粥,就变成了大善人,好心肠。”
矿工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发出嗡嗡的声音。
“沙河村的其他乡亲们,或者说,这天下的穷人们,难道心肠不好吗,难道不想做善事吗?”,岳丘提高声音问道,然后迅速自问自答:“不,他们当然想。”
“可是他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的,却连浑家和儿女都喂不饱,哪里来的闲钱去当好人呢?”
在场的听众都是穷人,所以天然地就赞同岳丘的观点。
对呀,我当然是个好人喽,我当然也想做善事喽,可是我没钱啊,没那能耐做善事,怪不得我!
“就是,等俺有了钱,俺也设个流水宴,来吃饭的管饱,每人还送套衣裳。”,何铁柱低声咕哝。
“俺要是发财了,俺就分你一半。”,冯刚偷笑着道。
“等你发财了,还认得俺,俺就念阿弥陀佛喽。”,何铁柱不屑地回道。
“所以啊,他们只能自己挨饿受苦,然后看着叶举人帮他们做好人。”,岳丘的话语在矿场上空回荡。
有人噗嗤笑了出来,但马上就收敛了笑容,板起了脸。
因为这实在不好笑,而且,实在很让人愤怒。
“凭什么?”,矿工们听到了岳丘的质问声。
对呀,凭什么?!
虽然他们不是沙河村的佃户,但是天下穷人是一家,他们感同身受。
“沙河村的乡亲们,挨饿受苦不说,要是遇到个天灾人祸的,生个病,就要砸锅卖铁。”,岳丘的声音很平直:“叶举人做好事,借你点钱,只收一分利,不多吧?”
“利滚利,你就一辈子都还不完。到时候不光是你,你的儿子,孙子,世世代代都要给叶举人家种田。”,岳丘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世世代代挨饿受苦,世世代代看着叶举人家做好人!”
“恁!”,何铁柱怒骂起来。
冯刚一拳砸在自己的手掌上,鼻孔里呼哧呼哧的。
愤怒的情绪,在矿工当中弥漫。
“这就叫做剥削,剥掉你的一层皮,再削掉你的一块肉。”,岳丘把话题转了回来。
这一次,听众们都懂了。
“他们。”,岳丘指向叶举人的家人:“每天什么活都不做,读书,做官,吃好的喝好的,哪来的钱?”
“从你们那里剥削来的。”
“你们。”,岳丘指向全神贯注的听众们:“每天从早忙到晚,吃不饱穿不暖,也没钱供儿子进学,钱都到哪去了?”
“被他们剥削去了!”
原来如此,听众们一片骚动。
人总有一穷,穷的时候,有人会叹息老爸不是土豪,有人会怪当初老师没对自己严加管教,有人遗憾过去曾错失的无数机会,有人却觉得这全都是社会的错,天上为什么不掉钞票。
而对于矿工们来说,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以前为什么会那么穷了,因为钱都被叶举人那样的人,给剥削去了!
这个大官人说的太对了,就是这个道理,我怎么就没想到!
群情激愤,所有看向叶家人的目光,都变得不再善良。
“前几天我们义勇军在沙河村分田,就是为了让乡亲们不用再被剥削,不用再受苦,有了自己的田地,活得就有个盼头!”,岳丘的话语掷地有声:“我们义勇军分叶举人的田,是为了替天行道!”
“好!”
十几个声音,同时从人群中冒了出来。
如果接下来的流程是分田的话,那么把叶家人拉上来批斗一番或者直接咔嚓咔嚓,将群众的情绪推向高峰,然后一切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不过现在却用不着这样做,所以岳丘转而开始纾解听众们的情绪:“不过呢,话说回来,要是你们像叶举人那样,有个几百亩田,我估计你们也一样把田地佃出去,自己过好日子,是不是?”
人群里面发出一阵笑声,大家都没有反对岳丘的看法。
“就算你们是好人,也不会好到把田给分出去吧?”,岳丘笑着问道。
听众间的笑声更大了,还有人叫了一声:“不分!”
“所以我也不怪他们。”,岳丘又指了指叶家的那几个人:“就让他们在这里吃点苦,干点活,算是给以前造的孽赎罪。”
叶家的大公子迷茫地看向站在高处的岳丘,又迷茫地看向聚在面前的人群,只觉得人生之凄苦,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