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存庸身材修长,面若白玉,唇红齿白瞳发深黑,长相玉树临风卓尔不群。对比账内诸人,单凭卖相来说,实在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相比于稍显敦实面容普通的高毅,马敬还是对这个有背景,有本领的邵家才俊另眼相看。
邵存庸没有与高毅交流,只是脸上仍难掩疲惫之色。高毅察觉到他气息略显急促,知道他是回来急了,自己与其并无深交,却肯把左军统制手令交给自己,其实已是一种莫大的信任。
他心里暗暗觉得此人办事,孰轻孰重倒是分得清的,其中有没有墨家盗门之类的关系,他就不得而知了。
马敬看到邵存庸腰间挎着长剑,简约而不简单。
现在风气,无论会不会使用,腰挂名贵长剑都是礼节。而邵存庸腰间别着的这把长剑,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剑穗无纹路无,剑柄只是用麻布加粗绳绑起来,一点也不像是用来行礼的。
邵存庸向众人拱手,抬头道:“邵某一路赶回中军其实并不知晓事情大体,只是听说有人未经我大燕允许就带走我们的人,实在令人疑惑,邵某这才匆匆过来聆听解惑。”
于是有人把他拉出去窃窃私语这段时间的账内情形,马敬看着仍然伏地不起的田鹭,略一思索,便摆手笑道:“田姑娘怎么还是如此,其实大可不必。九鼎一物,何等尊贵,怎会在区区一蟊贼身上,换句话说,就算是真的身藏九鼎,齐王想要,尽管拿去便是,我大燕就算看到此物,也绝不出手抢夺!“
田鹭从地上起来,道了一声马将军大人有大量就退回去,期间脸色变幻不定;在帐门侧方的高毅则是嘴角一撇,心里暗暗赞叹马敬处置。
事到如今,就算真有九鼎,这田鹭田文也绝不会承认,马敬怎么样也不会用强。而且在对方彻底摸透己方底细的情况下,马敬在之前就忍让退步,由齐国白带牒上面写明的万镒金忍让到四千镒金。
六千镒金,对一个诸侯国来说不算多,但对于一个诸侯来说,却并不少!而且,燕国一直暗弱,与齐争斗之间经常吃亏,既然吃亏,为什么还要打?
当然是为了争一口气!
毕竟现在是主导社会阶层“士”的时代。一言不合,血溅五步,这话可绝对不是说着玩玩而已,在这些人视自己名誉比自己生命更加重要的时代,才会有“士可杀不可辱”这种话出现。
虽然这口气,通明大局动向的马敬吃得下,但账内一干文武却无论如何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事后处理起来,就会很难,尤其是其中的一些主战派
马敬目光隐晦的看了眼左垂首的吴建吴,他现在正小声跟吕不韦在说着什么,马敬平素放纵他,也就是要在这种重要时刻用到他。
可能这持续大半天的停战会议,还不及吴建吴与吕不韦这短短几柱香的沟通时间更加宝贵来的更有实际些!与齐国停战协议,都是明面上摆着的,但是为了让吕不韦这个精明不乏勇猛的商人心甘情愿与燕国合作,而削弱其在其他国家的商路比重,却无疑是隐晦的,也是即位重要的。
田鹭已归席。
她螓首低垂,正襟危坐,却是在疑惑为何这个坐在主位之人没有处罚她,甚至言语上的训斥都没有,难道这个主将不过是银枪蜡头,之前一直在虚张声势,燕国实际上是真的怕了大齐不成?
不会,她内心摇头;燕地之民好勇,民风彪悍,若这次会议真的到此为止,以齐国满意而归告终,那么身为主将的马敬,归去之后可能位置仍然巍然不动,但收到的诘难肯定会更加的多,也更加难以辩解。
田鹭无比确定,燕齐之间,肯定会停战,而且在马敬角度来看是愈快愈好。
紫袍老人呵呵一笑提高音量,对着其冉轩的脸面露惭色,就差没有捶胸顿足,道:“俗话说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无悔大丈夫,可是刚才那一手,老夫实在是想要收回来”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一手左右呼应,灭气起势,几乎是立竿见影,若是落下这一子,恐怕这局再下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
其冉轩点了点桌案右下角位置,上面沾满着水渍手印,笑道:“两地攻守由边至中,归于布局,您这一手嘛不怕您怪罪,棋坪之上,就棋论棋,您这一首实在华而无用,现在或许有些用途,但不是左右棋局之子,反而鸡肋。换句话说,行至终盘,恐怕也只是沦为看客罢了。”
紫袍老人苦笑着把黑子收回来,握在手心。
敲了敲大腿膝盖唏嘘道:“老咯,胳膊腿脆的跟木头一样,说不定那一天一个不小心,就碰折啦哈哈哈哈。”
老者转头对田鹭道:“所以说啊,就要提早预防,早做准备,别等到了犯病的时候再求医,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喽。”
田文老头这些话意有所指,其冉轩也并非泛泛之辈,两者都是借棋一事暗自交锋,最终结果是田文主动收回黑子,紧握不放。
作为齐相国,也就是田文一手控制的“天网”组织收到的情报来看,完全可以依照那个消息来压制马敬,甚至完全可以顶住国内压力,此次停战故意提出其不能接受的条件,与其谈崩,靠着齐国兵力,拖延其归国进程。
但当时田鹭向坐在右垂首的那个紫袍老人提出这个想法时,他却只是笑眯眯的摇头,露出一脸慈祥之色:“鹭,有句话叫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么也就是的绕国处且饶国”
其中意思,田鹭现在才斐然想通。
很简单,齐国是齐国,薛君是薛君。若真按照田鹭所言不肯停战,薛地靠近麦丘,燕军锋芒所向便是首当其冲,而且对方最先迁怒之人,无疑是把田鹭招来做门客的田文
恶人我来当,好人你来做?
所以她看似正襟危坐,实则内心念头电转;此刻想通关节,心境原本山呼海啸渐渐归于平静,并且在感应之中,他隐隐觉得此次归去,薛君门下那些眼高于顶的兵家大能说不定也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关于大局谋略沙盘推演这种耗费脑力精力之事,她也定然能说得上话了。
马敬露出笑意,但把四千镒金再调回万镒黄金,仍然是需要一个由头,一个理由的。自己,吴,总参谋,万事利当先的商人,城府深厚的老狐狸以及那个已露峥嵘的小姑娘,是肯定懂其中利害关系的。
但是其他人却大半是不懂的,他们或许很久之后才会明白过来,为什么之前齐国明明咬得很死的金额会心甘情愿调整会万镒金。
其中的博弈,虽精彩万分,却不为人知。
但是想要人知道的方法却并不很难,而且是让两国无话可说的方式。
田鹭知趣的说道:“若将军不责罚小女子,实在心里难安”
马敬揉了揉头,露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之前金额一事,不如就恢复万镒金,就当做田姑娘哄骗本将的补偿如何?”
田鹭面色一怔,似乎与预想并不一样,犹豫道:“这”
马敬故做不悦之色“哼”了一声,道:“难道田姑娘认为我军武力不足,还是威猛不够?不愿意答应着一个简单的要求?”
坐陪文官大多则是主和派,他们当然也是有着各自的私心,暂且无论,但是马敬这话一出口,不少人都面露惊骇。
如此说话,实在是令人动容愤怒,恐怕一个差错,这位齐使就会拍拍屁股走人,到时候再想和谈,就是难如登天啊!
但他们却也没有人敢发声,马敬扫视这群被称为“梁柱”的殿内文臣,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不过旋即明白;有些人并非没有真才实学,只是有的是有急智,有的则只是能够承担自己分内之事,两者并无好坏之分。
但不论何时来看,有急智者还是更受将军青睐的。
账内却忽然传来一声喝彩声,仔细看去,却是刚刚和卫相国交谈过的吴建吴,他举起手臂,大声道:“不如就比武切磋如何,赌注就是这相差的六千镒金,如何?”
马敬略一沉吟,转头向右看去,却发现自己想找的苑西平并不在那里,早另有任务,并未进帐。现在的是一个满身贵气的其冉轩在轻点桌案。
听吴建吴连续说了两个“如何”,他似乎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马敬于是看到田文没有异议之后正式的点了点头,道:“那么,就决定人选吧。”
站在末席的高毅踏前一步,拱手道:“末将请愿出战!”
邵存庸仍然站立不动,没有出来的意思,马敬看了看高毅,语气中带着一丝高兴,道:“你叫高毅是吧,果然是个大燕好男儿!”
高毅一拱手,站在帐中心,目光平视田鹭及其身后的两名剑手,神色不卑不亢。
这时有人悄悄在邵存庸耳边耳语什么,邵存庸身体一动,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同样向马敬拱手道:“行军参谋邵存庸愿替大燕出战。”
马敬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在他眼里,高毅是还不知道这是必胜的比试就上前,愿意为了大燕争气;而邵存庸则是得知齐国一方根本不会允许己方获胜的情况下才登场,为自己之后的官身积攒功劳。
两者心气,当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