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后账不小,但死气沉沉,相比于尚可救过来的士兵,这里的士兵都是横七竖八以各种姿势躺在茅草上。有些姿势看起来极不舒服,但这些人却都一动不动,只有偶尔的起伏的胸口表示着他们的生命仍然还在。
除了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草草包裹外,露出的地方几乎没有一块好皮。
只有一些奴隶在这里麻木的为这些必死之人用清水清洗伤口,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亡,又准备迎接下一批阎王名单上的过客。高毅和陆景明走进来时,有人用微弱的力气睁开眼睛看过来,发现是两个不知名的甲士,又失望的闭上眼睛。
只有奴隶行礼鞠躬,两个随意夺取他们生命的百将,在他们眼里是天大的人物。
外面锣鼓喧天欢迎齐使,这里死寂的气氛让人窒息。
一个手腕脚腕都绑着绑带的男人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那就是杀掉火珠林的贺其芳,现如今坐在一堆破败的茅草上,脸色灰败,神色仓惶。
“就是这人杀了火珠林?”高毅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陆景明抬手,示意坐在茅草上的贺其芳站起来,道:“这人吓破了胆,否则也是一条好汉。”
在高毅眼中,这个人一直在隐隐的打着哆嗦,不仅是胆气外泄这么简单。
“救我救命!”贺其芳忽然扑过来,一把抱住高毅的大腿,“救我!”他鼻涕一把泪一把,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找到了家长。
高毅想要拜托,但这人竟然软攻了得,如同鳗蛇一样攒聚着高毅的腿,让他难以脱身;当然,他也可以强行脱离,但那样无疑会伤害这个可怜的男人。
“他他来了,大生天!大生天来了!你一定得救我,我有钱,我有马头金,我有夜明珠!”他大声喊道,仿佛这些可以真的可以抵他的命。
他到底帮了自己的忙,高毅摇头道:“在这里你尽管放心,这里是中军,很安全的”
高毅心想,或许晚上向外运尸体时,多出来一具尸首奴隶也不会多心?
但贺其芳依然坚持且重复,并且从怀里掏出刚刚坐着的茅草,举起来献宝似的大声道:“看我的马头金,这是瑙城城主府的!看我的夜明珠,是巡城都尉地窖里拿来的!我还有唔,我还有东西!”
高毅对此只能摇头。
贺其芳大概二十出头,一脸的锐气蓬勃现如今变成了呆滞麻木。一有风吹草动就大惊失色,高毅觉得他还不如变成一只把头埋进地里的鸵鸟,至少那样还会安静些。
高毅侧过头,问道:“火珠林是怎么被杀的?”
陆景明摇了摇头:“火珠林确定是被重银所杀,颈后三尺孔状伤口,是淬毒的暗器。”说着,他拿起三把细长梭镖,道:“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毒液露白的时间极短就会失效”
高毅惊讶道:“也就是说,吴建吴早已预料到火珠林的行动。第一,火珠林得知吴建吴明手,也就是我你,墨朱,去刺杀他。于是将计就计,偷梁换柱,真身却没有逃跑,而是以个人来到中军,试图暗中打杀一直排挤自己,让自己失去威信的马敬,从中得利”
高毅竖起食指,道:“但是,第二,吴建吴的明手,说来惭愧,我们本来就是一个诱饵。他猜到了火珠林的性格,猜透了火珠林的自负,反而安排了贺其芳在暗中反杀火珠林!”
高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也就说,这次的暗战以吴的全胜告终!”
陆景明微笑摇头道:“你忘了还有第三。”
“第三?”高毅露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陆景明学着高毅的样子竖起一根手指,解释道:“第三,火珠林究竟是为什么敢孤身潜入中均大帐,若说没有人暗中协助,就算他能进来,突破重重外围首位刺入中军本帐也是难如登天。况且,贺其芳,又是怎么疯的,按理说,既然杀了火珠林,就应当呆在军营里面才对,为什么第二天却疯疯癫癫的野外回来?”
高毅苦笑摇头:“虽然这些没有结果,或者说我们没有资格得到真相;但这些确实是疑点,而且你说出后,我今晚恐怕很难睡熟了。”
陆景明微笑告罪道歉,转移话题。
陆景明四周扫了扫,把声音压得很低,近乎耳语:“马头金,夜明珠也是真的。”
“哈!”高毅一愣,哑然道:“你见过?”
陆景明向上一咧嘴,露出这种表情就代表着他很得意:“这个贺其芳估计最初的目标也是来到这里,不过来到这里时就疯疯癫癫了,如果不是老吴拦下门兵,他恐怕就这么死在账外了。”
高毅看了看陆景明,道:“是凑巧,还是”
陆景明揉了揉下巴:“当然不会是凑巧,所以,我觉得是老吴雇这个贺其芳担任杀火珠林的主力的。”
高毅想不出来,道:“什么意思。”
“我们作为明手,虽然看似隐秘,但应该是被火珠林预料的,或许是在我们行动刚开始的时候,或许是在我们行动之前。”陆景明沉吟道:“火珠林早就被换走,留在右军大帐的,是一个假的。”
高毅想了想,露出不解之色,道:“如果火珠林早知马吴计策,为何还会”他才想起来自己说漏嘴,陆景明是不知道这次主谋是马敬的。
但陆景明当然早就推测到了,示意高毅停下,笑道:“你是想说为什么火珠林没有逃走吧!”
“这当然因为他不能逃了呗。”贺其芳忽然做起来,说道。
他神色忽然变得正常,眼神狡黠,不停地用舌头舔着干裂的嘴唇。
他见两人都没接话,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们所说的右军,大致是一群犟驴野马,丛林兽行,没有教化。自然是以胜者为王,力量最大者为王,你们以为,火珠林能带领辽地两郡十六部作为右军核心攻破瑙城,靠的是什么?”
高毅指着他的鼻子:“你说。”
贺其芳不以为意,道:“当然是火珠林能够一直赢,才可以谁的命令也不鸟,谁也的意思也不接纳。若不是马敬雷霆大怒,右军非要把瑙城杀干净才罢休的。”
说着说着,他又吐了口痰,道:“犬人”忽然又喜笑颜开:“若不是他们,我怎么能拿到宝贝?嘿嘿嘿”
高毅与陆景明对视一眼,这人时好时坏,现在大概脑子又坏了。
陆景明沉吟片刻,道:“这人好的时候,曾经说过,火珠林非但没有远遁千里,而是化妆成伙头兵,拉着羊去中军妄图砍下马敬的脑袋,自己接任大军的王位。”
高毅脸色一变,寒声道:“时间正好与刺客刺杀时间吻合,若马将军真死了,他凭借着血战拔下瑙城在军中的威望,完全可以顺理成章的三军临时代理统制!”
陆景明也点了点头:“虽然可能会收到怀疑,但到时候其一定有埋伏后手,制住吴、苑之流”
“呼”高毅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暗暗心惊。没想到一次已定的风波,细细推算起来,竟然如此波云诡谲,令人瞠目结舌。
“还真是全靠这位帮了我们,帮了马敬一个天大的忙啊!”
陆指了指贺其芳,高毅眼尖,看到从他怀里露出一块木牌的一角。
拿出来观察时,因手臂悬在半空,贺其芳忽然暴起,手掌铁钳一样锢住高毅的手腕,大声道:“莫偷我马头金!”高毅只能把木牌还给他,他接过木牌,嘿嘿直乐,看起来很高兴宝贝儿失而复得。
高毅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竟然肿了一圈,看来半天是用不上力气了。
陆景明从刚才那一瞥中看出信息,道:“这位是盗门中人,跟老吴是同门,看来我推测的八九不离十了。”
“盗门。”高毅道:“这是个什么门派,这名字起的未免有点见光死”
陆景明微笑道:“盗门只是一个统称,比如说专职偷窃的毛贼可以说自己是盗门中人,龙蛇码头上的汉子拉帮子,也可以称自己为盗门中人。就比如说兵家传自孙子,时至今日,兵家主脉就已一分为七,支脉更是半根错结,扎根于各国的军营之中。”
高毅摸了摸头,道:“按照你的意思,马将军也是那个劳什子‘兵家’?”高毅的历史知识极为匮乏,除了知道若干年后六王毕,四海一的人是始皇帝“政”之外,就再无其他了。目前在军中所运用的,都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知识记忆。
陆景明指了指贺其芳鼓囊囊的衣服凸出处,那里被他用来藏木牌了,道:“诸子百家,皆有主脉支脉之分,只有主脉认可且具参加过入门仪式,正式是门内一员的人,才有资格使用这种令牌。如果模仿使用,危险很大!”
高毅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道:“贺其芳看样子是被人追杀,他一直说的‘大生天’你知道是什么?”
陆景明转头走向后账之后的阴影处,这里没人,僻静的好像坟场。
高毅跟去,发现陆景明正拿着跟那个盗门的令牌极为相似的牌子,定睛看去,上面赫然写着“神农”两个正体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