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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游说

    午前,周家田地里。

    平坦田野里,周家六十亩军田与周围的军田连在一起,四四方方阡陌纵横,比之鱼鳞一样乱的民田来说,军田是非常整齐的。

    尤其是北京这里的军田,国初北伐时,元大都这里人口几乎被搬空,留下无数无主、荒芜的土地。执行军屯划分土地时,这些土地也就很好规划。

    几乎所有平地上的军田都是长二百四十步,每二百四十步栽植两排杨树、桑树做隔断、标记。一步五尺,两步合一丈,一百五十丈,等于一里。

    周家六十亩军田,长二百四十步是固定的,整体宽六十步。

    一亩地宽一步,长二百四十步,用面积单位形容,长宽各一步的面积是一引,一亩等于二百四十引。民田地块不规则,计算繁复,因拔动地桩引发争执、械斗,或买卖时常有扯皮的事情,可北京这里的军田不会。

    越是规则,越是整体分拨的军田,越不容易被人篡夺。真正谋夺军田的人不是卫里的世袭军官家族,反而是周边后来迁来落户的民户,他们对土地充满渴望。不论民户贫穷还是富裕,一代代人以谋取更多的土地为人生目标,为自己活着的意义。

    这种热情冲击下,军户又容易破产,往往会导致不能变卖的军田被质卖给民户。军户、民户之间的军田买卖显然是不合法的,可谁能管得住?谁又敢管?

    如此辽阔的军田如今绿油油的,周朝秀举目望去心中极为畅意,如今自己六十亩田就在这里,也将流传给自己的子孙。大哥、四叔、七叔家永远只是小宗、军余,自家大宗不做蠢事,就能永远吃死他们。

    哪怕夜里执勤又走二十里路,可见到这些田地,这些属于自己的田,周朝秀就已感受不到疲倦,亢奋、激动,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缠绕在心尖子,道不清说不明,自己终究与亲族有了区别,一种很大、本质上的区别。

    周朝秀顺田边林荫小路来到自家田里时,却见四叔、七叔、大哥这三家人都在那一头休息。这里四周平坦,任他喊破喉咙,对面也听不清他在呼喊什么。

    从地这一头望那一头,也就勉强能看清个人形、衣服颜色,再其他的就看不清楚了。

    他隐约能见几个堂弟正爬在桑树上摘桑吃,其他的人都分散睡倒在树下阴凉草地上,可能都已吃了干粮。

    周朝秀有意显摆,深绿偏暗的绢质巡夜军军服穿在身上,左腰挂着雁翎腰刀,头戴笠盔,胸前补子上一个四四方方的巡字。

    这着装,与穿红色主调的巡路军类似,都是鸳鸯战袄、笠盔、雁翎腰刀,一样的补子。区别就是战袄外表的颜色不同。巡路军的是表一层醒目的红罗纱,巡夜军是偏暗,夜里不醒目的深绿绢。

    可能是工作性质不同,巡路军需要显目,让人远远就能分辨出来;巡夜军恰好相反,伪装在夜色下,才能逮住那些心存侥幸的闯禁肥羊。

    等周朝秀穿过田地,走到近十余步时,桑树上的几个弟弟才认出他来,有些不敢相信。

    不只是他们,四叔、七叔、大哥都被喊起,被周朝秀惊着了。不仅是这身军服的,更在于一种也说不清楚的原因。

    周朝英从美梦中被搅醒,原本有很大的怨气,可见了弟弟现在的样子,不由低声叫骂一声:“真他娘的有鬼!换了个人似得。”

    赵氏也是瞪大眼睛,认同这话:“阿秀瞅着就像个官军,跟守仓的铺军似得,真威风。”

    周朝英扶着树干站起,手掌紧紧扣在树皮隙缝里,嘿嘿笑着:“原以为他穿个军服会像个猴子穿衣裳一样,没想到呀没想到,还是伯父看的明白,非要阿秀做嗣。这嗣做的好,是真的好。”

    “阴阳怪气说啥呢?再好,那也是你亲弟弟。”

    赵氏肘了肘周朝英腰腹,笑脸迎了上去,周朝英也只是嘿嘿两声,嘴咧的更大了。

    树荫下周朝秀盘坐在一片草甸上,笠盔解下刚放在膝前,就让最小的堂弟十三郎探手拿走戴在自己头上,扎上盔带摇晃着脑袋,笑问他娘:“阿娘,咱像不像所里的铺军?”

    “像,怎么不像?”

    七婶伸手要取下笠盔还回去,十三郎低头一躲,扭头瞥一眼周朝秀,见面含微笑不以为意,十三郎不由哈哈做笑:“秀哥先坐着,弟弟去耍耍,让金哥儿几个长长见识。”

    “这个也拿去玩,别伤了手。”

    周朝秀解下雁翎腰刀递过去,七婶急忙要制止,十三郎抓住腰刀抱着打了个滚躲开他娘,沿着林荫小路小跑去寻其他相熟的邻里孩童。

    担心丢失腰刀,七婶打了几个眼色,排序第九的二儿子不情不愿起身跟了上去。算男丁排序,周朝良排在第二,周朝英排在第三,周朝秀排在第六,其他的兄弟都已夭折。这还是懂事后夭折的孩子,没算婴儿时就夭亡的。

    其他年龄较大的堂弟也都各自坐在自己父亲身后,两个堂妹也关心家里的事情,跟着围坐在边上,对周朝秀穿上军服她们是由衷的喜悦。家里有个强大的人,这意味着她们不会被其他姑娘欺负,所里的闲散军余、汉子、不良少年也不敢冒犯、骚扰她们。

    能和卫里管事官说上话,能有个正伍旗军的差事,就是她们眼中的强大。

    “阿秀,头七刚过,你怎么就成了巡夜军?”

    卫里人常见的军服、补子来回就那么几种,周朝英自然清楚这身军服的性质,不由羡慕:“你这是在通州巡夜,还是潞县?可别是张家湾,这可是流油的肥差。”

    七叔笑吟吟摸着下巴处一撮稀疏胡须:“可别这么说,能当上巡夜军就是了不得大出息。甭管是通州潞县,阿秀做的长久,这可真是能发家致富的。”

    “是张家湾里的巡夜军。”

    周朝秀洋溢着笑容,不喜欢他们归不喜欢,可不影响自己喜欢听他们说好听的话:“因张家湾里的案情,上面把原来的巡夜老军都给撤了,临时选了一批人补上。我这些人也就做三月,三月后会另选充一批新军来做。”

    他目光先后落子四叔、七叔和大哥脸上,抿抿略干的唇,敛去笑容:“这也是我来寻大哥的本意,管我们这批巡夜新军的不是守备,是锦衣千户。撤去原来巡夜老军的,也应该是这锦衣千户的手笔。运气也好,一个叫许世平的锦衣卫旗官与良兄有交情,对我多有照顾。”

    可没感受到许世平的照顾,也没感受到李纯文的照顾,周朝秀说着自己编织出来的背景,一本正经:“三月后,卫里要推我去京里参加考核。我这些巡夜新军都是今年各卫选出来的苗子,所以三月后张家湾会空缺五十个巡夜军。”

    他目光落在周朝英脸上,周朝英身侧的赵氏远比周朝英本人激动,期待询问小心翼翼:“阿秀的意思是?”

    “就这个意思,这样的肥差咱家里遇上了,就没轻易吐出去的道理。”

    周朝秀脸上已无笑意:“许世平在张家湾也干不久,待不了几年就得走。这个人情能用要赶早,否侧错过了可就真错过去了。我估摸着,大哥现在去守备营下操,三月后当不了巡夜军,也能当个小旗。”

    “小旗?”

    周朝英惊讶,扣着自己腮帮子,咧嘴为难做笑:“阿秀说啥呢,我哪能做的了小旗?”

    “那大哥想做还是不想做?”

    周朝秀右手食指凌空点了点比划着:“大哥是军余,去守备营下操每月也就五斗口粮,只能自己吃饱。辛苦操练只吃饱肚皮,怎么算都是亏的。可若是小旗就不同,带着嫂子去张家湾下操,一月怎么也有一石、一石二斗的口粮,足以让大哥、大嫂吃饱肚子。嫂子做点别的营生,一月好说歹说也能攒下二三百文,这日子比土里刨食要好。”

    “若许世平那里疏通关节,大哥当了张家湾的巡夜军,那日子可就滋润的没法细说了。”

    说着,周朝秀看一眼自己大嫂,被她的喜悦感染,露出笑容:“运气好,大哥也能做个巡夜军里的小旗,管个三五人。”

    四叔、七叔看看为难踌躇的周朝英,又看看自己失落、羡慕的儿子或侄儿,心里也是波澜鼓荡难以平息,七叔笑着说:“这顶好的事儿,就是不知那姓许的旗官能否稳保这事儿。若是稳妥的,那就值得一试。”

    “巡夜军里的事儿是突然间变故的,谁也说不清今后是个什么变化。可保大哥一个小旗官,是稳的。”

    周朝秀信誓坦坦,目光坦然看自己大哥:“地里刨食一刨就是一辈子,你得刨,你子孙也得刨,难遇着翻身的机会。世上干啥事都有翻身的机会,我没听过有人土里刨食能刨出富足的来,除非刨出前人的古董、金银来。”

    “正伍旗军的差事儿,卫里军户五六千家,算上军余、舍人,光咱金吾左卫就有万八千的丁壮,谁都想做正伍旗军。可是呢,金吾左卫拢共也就那么千把人能做正伍旗军,余下的也就只能眼巴巴看看,心里想一想。”

    “再说,按着律例,大哥这类军余做了小旗,那大哥以后退下去时,能保一个子弟、侄儿应选,选中就是正军,运气好再当个小旗不难。”

    周朝英心动,不自信,疑问:“真有这种律例?”

    “国朝律例一字一句谁敢诳言更易?这是太祖爷爷定下的,就是让为国效力的军余、舍人能有个盼头。”

    周朝秀清楚他的顾虑,又笑着去看四叔、七叔:“大哥先去试试,试着不成,再回来种地也不迟。你是军余,你下操是给卫里管事官长面子,你不去,也是你的本分在,谁能怪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