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没有开枪,而是看着日军坦克掉转了车身,炮塔仍向着众人进行毫无威慑的乱射,它速逃向来处,曾被它掩护的步兵四散逃开它的辗压。
这大概是众人死前最能看到最好看的景色了吧
为了瘸子几近痊愈的坦克恐惧症,瘸子向江松说“卖给你了。”
江松拒绝了他,“不要。”
然后举起了他的步枪,在众人整昼夜的作战中,那已经成了标志性动作和反扑的信号旗,瘸子上好了刺刀,同时猫腰,作好了冲击姿态,并且他学来了江松那支土匪歌。
“冲啊冲冲他娘冲得上,杨”
瘸子冲,被江松一把揪住,差点儿摔在地上,江松为了阻住瘸子的冲势一脚踹在他的膝弯,让他单膝跪在地上。
江松嚷道“冲死啊奈何桥今天都要挤塌啦”然后他向着所有人而不是瘸子一个大喊“跑”
瘸子看着江松,还有好些个像他一样拿定主意最后豪气一把的家伙瞪着江松,所有人瞪着江松。江松一枪放在这帮有了勇气却缺失了智力的家伙脚下。
“逃命撤退渡口有筏子在这里除了死什么也做不了,那就换个地方跑啊这轮炮打完就没机会了我说了带你们回家”
众人犹豫着,这种犹豫很短暂,一个同僚决定第一个试试看,从他身边滑下山坎时却没试出事,倒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第二个是蛇屁股。
现在完了,众人一直说不清是被什么撑着耗在这里,现在什么似乎不存在了,于是他们连多待一秒也觉得是个磨难了。只剩下三个字一窝蜂。
一窝蜂地冲向山坎,也许众人曾勇敢地战斗过,但无论如何比不得跑路时的勇敢,管它头破血流筋断骨折地往山坎下跳,就着七十多度的陡坡往下滑,带起的烟尘足比得炮弹落地。
瘸子还没跑,对着江松嚷嚷“跑啊”
但江松没动,当让众人逃命时他倒在望着日军的方向,而且瘸子叫他时才发现他一直在望着,那种表情瘸子很熟悉,把众人从燃烧的英军仓库救出来后,在缅甸他决定让众人撤退时,当在山峦上他让众人看莫须有的死人之时。
瘸子被感染着也看向他看的方向,越过月球表面一样的弹坑,越过已经混在土里的满地尸骸,远处的日军现在的状况当是起一个“散”字,一点儿也不像曾赶得众人遁地无门的那支军队,前锋在往后散,后续仍在往前冲,两下里拥成了一团,坦克停在林边拖下一具尸体,那是被炮弹破片杀死的,那家伙冲击时一直嚣张地把半截身子伸在舱外。
瘸子非常清楚,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多半在众人还没逃下南天门的一半路程,就又会恢复成那支凶狠强悍的军队。瘸子注意江松的表情多过注意日军。
瘸子知道江松在想什么,因为瘸子也曾想做班定候,汉终军,如果有整师整军,这回本可以击溃一挫再挫的日军,可他没有,只有一百多个哭丧着脸的众人。哭嚎着“我要活,我要活。”
于是梦想玩儿完,放手一个军人战死的最好机会,活下来,欠着债,他拉起来又军覆没的部队已经是上千的死人。”
瘸子对江松说“跑啊几门破七五炮半个基数炮弹能压日军一天吗”
江松还是有点儿跑神,“可惜了的。”
实际上日军已经在恢复,至少前锋的溃退已经歇止。瘸子终于找到了踹江松一脚的机会,于是他也恢复过来,专心地加入逃命的队伍。
除了那些已经伤得跑不掉了的,众人是最后纵下山坎的两个活人。
阿译正在手足并用地往上爬着,他真是逆流而上,因为众人像是泥石流一样从他身边泻下,带动的滚石与泥土也像是泥石流。
阿译讶然得不行,“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基本没人有空答他,江松只好爬两米滑三米地坚持着。
瘸子从他身边往下溜滑,“跑跑跑跑”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在问。
瘸子追着前边的江松,江松已经专心过来,后来者居上,让阿译向苍天问为什么去吧。
那小子少根筋但并不傻,他至少知道背转了身子看他们这整群要干什么,于是阿译的第三次攀爬在将近峰顶时,成了大呼小叫随着众人奔流直下。
现在他们不坐滑梯了,没了,再坐下去屁股也要磨没了,拖着扶着拉着扯着逃向已经近了许多的渡口。
手炮弹在众人中间开花,机枪在他们中间横扫,日军恢复得比众人想象中更快,瘸子匆忙回首中已经看见他们在山顶上的身影。那是一群已经气得疯狂了的家伙,支援火器在山顶和近山顶放列,轻装的步兵也下饺子一样地滚坡,看来他们不打算放走众人一个。
众人中不断有人倒下。他们也累得根本跑不过追得像生了四条腿似的日军,跟他们那帮生力军相比,众人奔跑的速度也就相当个十来岁小孩也似的。
江松在奔跑中大叫“中弹了不要管伤员过不去怒江枪扔了什么都扔了溺了水你放枪也没用”
众人一边跑一边扔弃身上所有的东西,瘸子跑得扶着岩石呕着胃液,但是他看见从他身边跑过的迷龙,他根本是扔得上半身都光了,但仍拖扯着半死不活的豆饼,于是瘸子边呕着边追上他们。
枪炮在众人中间追射,往渡口就一条路,所以日军的射击也打得颇为集中。
一路扔下武器、物资和尸骸,他们是世界上跑得最狼狈的一支部队。
瘸子扎好却没用上的竹筏一直就扔在渡口边,先到达的人已经在江松的指挥下让它泛水,在湍急的江流中,他们得死死抓着筏上的绳索才不让它被冲走。
但是他们往下却犹豫了,行天渡现在有一座断桥、两条断掉的渡索,没有一条能维系我们脆弱的生命。众人看着他,看着在水里漂着的渡索,原来那条断在东岸,迷龙扯过来那条断在西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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